尾聯“臨風一唳思何事,悵望青田雲水遙”自然圓合,收束全文,寫池鶴的鳴聲美,表現詩人對仕宦生活的厭倦和無奈。雖然沒有知音欣賞,沒有主人青睞,雖然隻是在囚籠裏長唳,隻能惆悵地望向遠方,但鶴依然如故,胸中的那個夢正是最真實的存在,因為那遙不可及的雲水之鄉才是它夢想的天堂。丹頂鶴所思的,不僅僅是寶貴的自由,還有知音的賞識,和對自己理想抱負不能實現的苦悶,但又希望保持自己孤高的品格和非凡的氣質才華,將來能鶴唳雲端,展翅衝天。前句是設問句,後句是答句。“青田雲水遙”,自己向往歸隱田園的寧靜生活,但是可望而不可即。一個“悵”字,表現了詩人對現實社會的不滿,對仕宦生活的厭倦和無奈,表達了詩人對“青田雲水”歸隱生活的向往。
這首詩語言平易淺近。描寫了鶴的生活環境和風格的與眾不同,突出了它的形態美、色彩美和聲音美。以鶴與雞、鸕鶿、鸚鵡作對比,表現了鶴不事權貴的孤高品格和超凡風姿,托物言誌,借物抒情,同時表達了詩人對閑適的田園生活的向往和對仕途沉浮、官場黑暗的厭惡。
漁翁
柳宗元
漁翁夜傍西岩①宿,曉汲②清湘③燃楚竹④。
煙銷⑤日出不見人,欸乃⑥一聲山水綠。
回看天際下中流⑦,岩上無心雲相逐⑧。
作者簡介
柳宗元(773~819),唐代文學家、哲學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字子厚。河東(今山西永濟)人,世稱柳河東。因官終柳州刺史,又稱柳柳州。與韓愈共同倡導唐代古文運動,並稱韓柳。貞元九年(793)中進士。十四年登博學鴻詞科。曾任藍田縣尉等職,並與劉禹錫一起參加了主張革新的王叔文政治集團。後因革新失敗,柳宗元被貶。
注釋
①傍:靠。西岩:即西山,在今湖南零陵西湘江外。
②曉汲:早上打水。汲:取水。
③清湘:清澈的湘水。湘,即指湘江。
④楚竹:楚地的竹子。因西山古屬楚地,故稱其地所產的竹子為楚竹。
⑤銷:消散。
⑥欸乃:象聲詞,搖櫓聲。這裏是漁歌。唐代湘中有棹歌《欸乃曲》。
⑦下中流:由中流而下。
⑧無心雲相逐:片片浮雲無意識地在互相追逐著。陶淵明《歸去來辭》:“雲無心而出岫。”
譯詩
漁翁夜晚停宿在西山。待清晨醒來時,他取來清澈的湘江水,以楚竹為柴點火做飯。太陽出來後繚繞的煙霧漸漸消散,卻並沒有看到人影,隻聽到搖櫓的聲音蕩漾在青山綠水之中。回頭望去漁舟早已順流而下,唯有山上的白雲在隨意漂浮、互相追逐。
賞析
唐代永貞年間,柳宗元參與了王叔文政治集團的改革,改革失敗後,柳宗元被貶為永州司馬。永州僻處湘南一隅,司馬又是個閑職,不得過問吏治,因此柳宗元一直心情抑鬱,無奈之時,他隻能寄情於山水之間,聊遣愁懷。因此這一時期,柳宗元寫出了著名散文《永州八記》等許多極為優秀的山水遊記和山水詩,於寄情山水的同時,略寓政治失意的孤憤。《漁翁》便是其中之一。
這首小詩情趣盎然,詩人以淡逸清和的筆法勾勒出一幅令人癡醉的山水晨景,並從中透露了他深沉熱烈的內心世界。
全詩共六句,按時間順序,可分為三個層次。前兩句從夜到拂曉的景象。“西岩”即永州城外的西山。漁翁是這兩句中最引人注目的形象。他夜宿山邊,晨起打水,燃竹,以忙碌的身影形象地顯示著時間的流轉。本來早起打水生火,亦常事,但“汲清湘”“燃楚竹”,造語新奇,為讀者所未聞。事實不過是打湘江的水,以枯竹為薪而已。不說汲“水”,燃“薪”,而用“清湘”“燃竹”借代,詩句的意蘊也就不一樣了。猶如“炊金饌玉”給人侈靡的感覺一樣,“汲清湘”而“燃楚竹”則有超凡絕俗的感覺,似乎象征著詩中人孤高的品格。可見造語“反常”能表現一種特殊情趣,也就是所謂“合道”。司空圖在《詩品》中有言:“是有真跡,如不可知,意象欲出,造化已奇”,正可概括此詩首二句的藝術表現特點。山、水、竹這些仿佛不經意地出現在詩句中的零星物象,卻分明在讀者腦海中構成了清新而完整的畫麵:輕紗般的薄霧籠罩著高山、流水、湘竹……這兩句既設置了一個秀麗悅目的空間畫麵,又以夜幕初啟,晨曦微露這樣流動的時間感引出了下麵對日出的描繪,可以說在時空兩方麵奠定了全詩活躍而又清逸的基調。
中間兩句“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是最見詩人功力的妙句,也是全詩的精華所在,若從內容上給予整理,這兩句描寫的是以下情景:晨炊既畢,風煙俱淨,朝暉照亮了山巒,這位漁翁也該駕著他那一葉扁舟與我們見麵了吧?然而,詩人沒有遵循這樣的生活邏輯來組織詩句,卻從自我感受出發,交錯展現兩種景象,更清晰地表現了發生於自然界的微妙變異。正當你努力眺望尋找之時,忽然一聲欸乃搖櫓的歡快漁歌自山間傳來,大家不禁心頭喜悅,正準備好好一睹仙顏,而那歌聲卻又飄然而去,消融於滿目綠色之中了。按理此時人物該與讀者見麵,可是反而“不見人”,這比較“反常”。然而隨“煙銷日出”。綠水青山頓現原貌忽聞櫓槳“欸乃一聲”,原來人雖不見,卻隻在山水之中。這又“合道”。這裏的造語也很奇崛:“煙銷日出”與“山水綠”互為因果,與“不見人”則無幹;而“山水綠”與“欸乃一聲”更不相幹。但“熟味”二句,“煙銷日出不見人”,適能傳達一種驚異感;而於青山綠水中聞櫓槳欸乃之聲尤為悅耳怡情,山水似乎也為之綠得更其可愛了。作者通過這樣的奇趣,寫出了一個清寥得有幾分神秘的境界,隱隱傳達出他那既孤高又不免孤寂的心境。所以又不是為奇趣而奇趣。柳宗元沒有靜止地去表現日出的壯麗輝煌,或去描摹日出後的光明世界。他正是發揮語言藝術的特長,抓住最有活力,最富生氣的日出瞬間,把生活中常見的自然景象描寫的比真實更美好,給人以強大的感染力。蘇東坡論此詩道“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熟讀此詩,有奇趣。”(《冷齋詩話》),這是恰如其分的評語。
最後兩句是全詩的一段餘音,日出以後,畫麵更為開闊。而回首騁目,江流滾滾,雲影悠悠,隻見漁翁已乘舟“下中流”,此時“回看天際”,隻見岩上繚繞舒展的白雲仿佛尾隨他的漁舟,好似無心無慮地前後相逐,詩境極是悠逸恬淡。隻有“無心”的白雲“相逐”,則其孤獨無伴可知。這裏表現出了一種曠達與超脫,可謂餘音繞梁。“無心”二字可說是化用了陶淵明《歸去來兮辭》:“雲無心而出岫”而來。一般是表示莊子所說的那種物我兩忘的心靈境界。
應該說,柳宗元筆下的這個漁翁形象,並非中唐時期漁民生活的現實反映,而是詩人自己的誌趣的客體化,這形象是高潔的,悠然自得的,同時,又是虛無縹緲的。這樣,讀者從詩人苦心孤詣的構思裏,又可窺見一層淒清之色。
聞樂天左降江州司馬
元稹
殘燈無焰影幢幢①,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作者簡介
元稹(779~831),字微之,河南(今河南洛陽)人。德宗貞元中及第,後參加拔萃科,授校書郎。憲宗元和初,授左拾遺,升為監察禦史。後得罪宦官,曆貶江陵士曹參軍、通州司馬、虢州長史。穆宗長慶初任膳部員外郎,後任祠部郎中知製誥、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等職。與白居易倡導新樂府運動,世稱“元白”。
注釋
①幢幢(chuáng床):晃動的樣子。一作昏暗不明的樣子。
譯詩
殘燈已沒有火焰,周圍留下模糊不清的影子,這時聽說你被貶官到九江。在垂死的重病中,我被這個消息震驚得坐了起來,暗夜的風雨吹進我窗戶,感覺分外寒冷。
賞析
這首詩主要描述元稹與白居易的交誼情深。元和五年(810),元稹因彈劾和懲治不法官吏,同宦官劉士元衝突,被貶為江陵士曹參軍,後來又改授通州(州治在今四川達縣)司馬。元和十年,白居易上書,請捕刺殺宰相武元衡的凶手,結果得罪權貴,被貶為江州司馬。這首詩就是元稹在通州聽到白居易被貶的消息時寫的。
首句先寫室內景物,形象地描繪了周圍景物的暗淡淒涼,感情濃鬱而深厚。夜深的時候,燈油已將燃盡,昏黃的火苗在作最後的掙紮。搖曳的燈影映在牆壁上,室內顯得格外陰沉幽寂。此情此景是何等的淒慘悲涼!作者為什麼會有如此感受呢?心境不好。元稹貶謫為通州司馬,剛剛到任,又身患重病,自身遭際坎坷,心境本來就已心黯神傷,何況現在忽然聽到摯友白居易貶謫九江的消息呢!他震驚、他心悸。好友被貶對他的刺激實在是太深太重了。他的內心更是極度震驚,萬般怨苦,滿腹愁思一齊湧上心頭。以這種悲涼的心境觀景,一切景物也都變得陰沉昏暗了。於是,看到“燈”,覺得是失去光焰的“殘燈”;連燈的陰影,也變成了“幢幢”──昏暗的搖曳不定的樣子。此句側重渲染室內悲涼的氣氛,為全篇塗抹了一層暗淡、感傷的色彩。
詩的中間兩句是敘述聽聞,抒發感受,表現了作者在乍一聽到這個不幸消息時的陡然一驚,語言樸實而感情強烈,但是又竭力使文筆生動形象,盡可能地訴諸畫麵。特別是第三句“垂死病中驚坐起”,是傳神之筆。“驚坐起”三字緊接在“垂死病中”之後,分量極重。白居易曾寫有兩句詩:“枕上忽驚起,顛倒著衣裳”,這是白居易在元稹初遭貶謫、前往江陵上任時寫的,表現了他聽到送信人敲門,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元稹來信的情狀,十分傳神。元稹此句也是如此。詩人本已處在垂死狀態,可見病情沉重危險,而在聽到“君謫九江”的消息之際,竟然陡然坐起,其消息驚動詩人的心魄,詩人對摯友的關切同情,以及由此產生的憤激不平,就都被強烈地表現出來了。三個字可謂傳神之筆,作者善於捕捉人們刹那間的心靈震顫而引起的劇烈動態,言語看似不奇而卻意味深長。其中的“驚”,寫出了“情”──當時震驚的感情;其中的“坐起”,則寫出了“狀”──當時震驚的模樣。如果隻寫“情”不寫“狀”,不是“驚坐起”而是“吃一驚”,那恐怕就神氣索然了。而“驚坐起”三字,正是惟妙惟肖地摹寫出作者當時陡然一驚的神態。再加上“垂死病中”,進一步加強了感情的深度,使詩句也更加傳神。作者寫了這個“驚”的片刻而又對“驚”的內蘊不予點破,這就使全詩含蓄蘊藉,情深意濃,詩味雋永,耐人咀嚼。既然“垂死病中”,那麼,“坐起”自然是很困難的。然而,作者卻驚得“坐起”了,這樣表明:震驚之巨,無異針刺;休戚相關,感同身受。元、白二人友誼之深,於此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