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地深了,沙漠中難得一見的大霧慢慢地在交河城下湧動了起來,愈升愈高,很快便形成白茫茫的一片霧海,將天上原本尚算皎潔的月色遮擋得朦朦朧朧地,空氣中的濕度大得能凝出水來,原就算不得明亮的油燈在大霧的侵襲下更是顯得昏暗無比,饒是李貞目力再好,此刻也不得不暫時停止了批閱文件的工作,惡狠狠地伸了個懶腰,起了身,踱出了城門樓,默默地立於城碟處,看著城下那片瞧不到盡頭的霧海,臉上掠過一絲倦意。
累,李貞真的很有些子累了,這等累不單是生理上的累,更是心理上的倦怠——戰後的安西本就諸事纏雜,瑣事極多,盡管李貞已經是放手讓下屬們去忙乎了,可許多拍板決策的事情還是得李貞親自來掌總,無論是軍隊的重新整編、相關訓練的計劃安排,還是州縣設置,乃至財政來源的考慮,以及整個安西的可持續發展問題全都得李貞去統籌安排,這不是信不過手下那幫子幹才的能力問題,而是李貞很清楚後世新疆的一些老大難問題的根源因何而起,知道那些諸如民族問題、經濟模式等等若是不能在草創之處就加以解決的話,一旦遷延時日,便會成遺禍千古的老大難問題,這一切都是李貞不得不慎重行事的理由之所在。
據李貞所知的曆史,西域自古以來就是個混亂之地,除了大唐時曾短暫地統一了整個西域之外,西域始終處於戰亂與動蕩之中,後世的曆朝曆代中西域始終不曾真正地平靜過,哪怕在封建體係最完備的清朝也是如此,究其根源其實就出在大唐統一西域之時未能將各種潛在的矛盾扼殺在搖籃之中——西域是個多民族、多文化體係之地,各民族之間矛盾重重,光是靠武力來征服,隻能是取得暫時的和平,一旦征服者的武力稍有減退,大亂就將即刻登場,是故,李貞不打算走大唐原本那種重武力而輕視政務的道路,打算從根子上解決問題——文化統合,具體的來說就是用漢文化來整合西域各民族,州縣規劃是表,漢文化推廣是裏,以手中握有的印刷技術來大規模宣揚漢文化,設立州學、縣學,再以強大的武力來保證這一計劃的順利實施,從而力爭將西域各民族全都融合到漢文化中去。
毫無疑問,這等民族融合乃是個龐大的係統工程,所需要的時間不是一年、兩年,而是二、三十年,乃至百年,若是能成功,則將來的大唐中央政權將可免於邊患之困撓,縱然小有騷亂,也絕不會出現後世那等邊塞烽火不斷之景象,當然,願景是美好的,可現實卻是殘酷的,擺在李貞麵前的難題堆積如山,最要命的問題歸根結底就一個字——錢!
沒錯,李貞是有錢,身為大唐首富,李貞本人並不缺錢,可問題是光靠李貞個人的財力要想實現民族融合這等大工程卻也是力有未逮,更何況李貞也不可能將自己所有的錢財都投入這個無底洞中去,就算李貞願意也不成,無他,禦史筆頭如刀,一個刁買民心的大帽子就夠李貞去忙乎的了,更何況李貞此時還麵臨著吳、魏雙王的重重壓力,光是維持“旭日”那麼個吞金大戶便得耗費李貞近半的歲入,哪還有足夠的實力去支撐整個民族融合的大工程,最多隻能是提供一些啟動資金乃至不時地救濟一二罷了,再多就超出李貞的承受能力了。
要想使整個龐大的係統工程走上正軌,唯有從內部著手去建立造血機製,這一條李貞心中有數,先前李貞從內地帶來了大批的工匠和技術人員,就是為了籌建各種工坊所用,但那僅僅隻是杯水車薪,隻能算是為整個計劃提供一些啟動的資本罷了,所入遠不足以支撐整個戰略規劃的運營——西域之地作為絲綢之路的必經要地,關稅收入確實是很可觀,但扣除了各種政務、軍務之用後,所剩其實已是無幾,更何況李貞清楚地知道,海上絲綢之路很快就將興起,到了那時,陸上絲綢之路必將陷入急劇的衰退之中,真要是完全靠關稅來辦事,那隻能是埋下全盤皆輸的禍根。
自身財富不足依,關稅也不可靠,要想為安西建立完整的造血機製就必須另想他法——沒錯,西域之地大多是沙漠與草原,但其實西域並不缺少財富的來源——西域各種礦藏極其豐富,先不說此時尚無法利用上的石油,便是鐵、煤、金、玉石等礦藏便多得數不勝數,著名的和田玉、阿爾泰山砂金等等早在先秦時期便已開采,這些都是聚寶盆,但限於眼下的開采條件,其實所獲並不算多;馬匹牛羊等西域盛產之物若是販運至內地也是一筆極為可觀的收入,可問題是現時代的交通實在是太糟糕了,一千隻家畜從西域出發,運至內地後,能活下來一半已算是個不錯的結果了,再扣除路上的各種花費,盡管兩地間價格差了十倍,可實際所得卻也實在多不到哪去,當然,若是天山以北以及蒙古之地也控製在李貞手中的話,那情況就不同了,馬匹大可不必走西域這條艱難之路,從河北道走,路途短不說,交通條件也好上許多,可問題是如今天山以北掌握在西突厥手中,而整個蒙古大草原則是薛延陀的天下,都不是李貞眼下能把握得住的,很顯然,馬匹牛羊的貿易短時間裏也是指望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