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十年六月初九,陝人常德玄出首兵部侍郎張亮養假子五百人,並私購重鎧,聚眾圖謀不軌,更舉報張亮與術士公孫常語,雲“某名應圖讖,弓長之君當別都”,又嚐問術士程公穎雲:“吾臂有龍鱗起,欲舉大事,可乎?”,太子李貞偶於大將軍程咬金府上宴飲,微查此事,遂發兵平之,上聞報震怒,大聚群臣以公決之,群臣皆曰張亮欲反,上命中書舍人馬周按其事,亮辭不服,語多乖張,上曰:“亮有假子五百人,養此輩何為?正欲反耳,當誅!”群臣皆以為然,獨獨將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罪不當死。”上不納,遣長孫無忌、房玄齡就獄與亮訣曰:“法者天下之平,與公共之。公自不謹,與凶人往還,陷入於法,今將奈何?公好去!”旋踵,亮與公孫常、程公穎俱斬於西市,籍沒其家,至是,亮所上之表功本章遂作廢,帝下令犒賞征薛延陀之諸軍,各將賞賜有差,卻未再調北庭諸將進京,唯調北庭楚河州鎮守使劉旋風為燕然都護府副都督,由是,一場可能動搖大唐基業之風波就此消停了下來。
貞觀二十年六月十五,帝移駕大明宮,月餘不朝,亦不寵幸嬪妃,更不宣召大臣,無人知曉帝心何在,諸般政務皆壓在了太子李貞身上,若非四大宰相幫襯著,朝局將不可收拾矣,至貞觀二十年八月初,帝忽下詔,令各地尋訪能人異士以煉金丹,求長生不死之術,群臣大嘩,皆曰不可,帝弗許之,眾臣紛紛上本奏事,帝大怒曰:“爾等欲朕早逝耶?”,群臣茫然無以為對,此事遂行,各州、府皆因旨進獻不已,百餘術士自貞觀二十年底陸續彙聚於京,大明宮中由此多事矣!
見天就要春節了,雪卻下得不大,斷斷續續地飄著,將大地抹上了層粉白,可卻又不密,四下裏透著點點斑斑的黑,著實無趣得緊,讓人看著分外的膩味,尤其這會兒李貞心情正煩,索性拉下了車簾子,不去看車外的景致,可內心裏卻如同澆了沸油一般地慌得緊——半年多來的政務辛勞就不必說了,更可氣的是老爺子雖說不早朝了,可印璽、權柄卻始終把握著不放,每回有事要決都得爬山上到大明宮裏找老爺子用印,偏生老爺子這段時日以來,沉迷丹術,輕易打攪不得,哪一回的事兒都不是拖得黃花菜快涼了才遲遲得了個草草的結果,到了這份上,不單李貞有意見,便是下頭的文武百官們更是怨氣衝天,更麻煩的是老爺子如今是誰勸都不聽,群臣們上的規勸本章堆將起來,起碼能有座小山高了,可到了底兒卻半點作用都欠奉,老爺子該幹啥依舊幹啥,鬧得群臣們全都沒了脾氣,到了末了,也就隻能聽之任之了,也就苦了李貞一個,這不,今日李貞又扛著一大疊的奏本上大明宮請示去了。
在李貞看來,丹術方士之流的不過是荒誕不經的傳說罷了,實當不得真,可笑老爺子往日也曾多次譏諷秦皇漢武的求仙道之舉,可到了老來,他老人家自己也就這麼沉迷了進去,一世之英名竟落得個晚節不保的狀況,因此耽誤國事尚是輕的,鬧得滿朝烏煙瘴氣,不少趨炎附勢之輩紛紛有樣學樣地玩起了丹術,更有甚者竟研究起了陰陽采補的房中術,啥狗屁勾當全都跑出來了,偏生有著老爺子這麼個榜樣在,李貞還真不好下令嚴禁的,這朝堂中的氣氛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大明宮,位於長安城東北部的龍首原上,建於貞觀八年,原名永安宮,本是李世民為太上皇李淵而修建的夏宮,也就是避暑用的宮殿,而宮殿還未建成,太上皇李淵就在第二年的五月病死於大安宮,夏宮的營建工程也就此停工,遂於貞觀九年正月改名大明宮,並於貞觀十二年再次動工修繕,至貞觀十五年完工,麵積高達三平方公裏,是北京紫禁城麵積的四倍半,其宮廷布置與長安城中的太極宮相仿佛,然論及氣派,卻遠在太極宮之上,幾近奢華矣,原本此宮中亦有東宮之住所,然則李貞卻實不願麵對方士橫行宮中之景象,寧願每日乘車登山覲見,也不願留宿大明宮中,隻圖個眼不見為淨罷。
金輅車沿著大明宮前的盤山大道緩緩地駛到了宮門前,李貞在車廂裏察覺到了車已到了地頭,不待隨行的小宦官們提醒,便即一哈腰走出了車廂,麵無表情地向著宮門方向行了去,一眾原本正在宮門前無聊地站著崗的羽林軍官兵們立馬挺直了腰,一名郎將服飾的武官從門前一路小跑地便迎上了前來,很是恭謙地行禮問安道:“末將王奎參見殿下。”
“免了。”李貞雖心中有事,卻甚少會拿下麵的人來作法,這便虛抬了下手道:“王將軍辛苦了,唔,你帶的兵不錯,有點精神勁頭。”
“不敢當殿下之誇獎,此乃末將該為之事。”王奎的祖父早年曾跟隨太祖李淵在太原起兵,後戰死於沙場,其父又早夭,王奎便襲了祖父的爵,進了羽林軍,從夥長幹起,混了二十年才爬到了郎將的位置,官運著實不咋地,倒不是本事不濟,隻因不善迎奉耳,在羽林軍這麼個功勳之後比比皆是的圈子裏,不會拍馬,哪能得好,能上到目前這個位置,已算是祖墳冒青煙了,這不,哪怕是對著一向尊為偶像的太子殿下,這廝的答話也是那麼硬綁綁地沒啥講究,至於麵容麼,翻了個遍,也找不到一絲獻媚的神色,倒叫李貞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