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已是初冬時分,可天卻不甚冷,日頭暖暖地高掛在天上,風不大,輕卷著落葉翩翩起舞,山道兩旁的楓葉豔紅似血,枯黃的草葉隨風蕩漾如濤,景致分外迷人,然則縱馬飛奔的李貞卻無心去欣賞這等美景,不住地催馬而行,數千緊隨其後的親衛隊在山道上如旋風般攪起漫天的塵埃,如雷般的馬蹄聲驚得山林間鳥飛獸走,好一派慌亂。
“殿下,就要到藍田了,時已近午,您看……”緊趕在李貞身後的燕十八一個打馬加速,湊到了近前,先是偷眼看了看李貞的臉色,這才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句。
“嗯。”李貞漠然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僅僅隻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依舊縱馬如故,燕十八見狀,不敢再問,老老實實地退到後頭。
天已近了午時,是到了該休息的時辰了,更遑論一眾人等已狂趕了近一個月的路,皆已是疲憊至極,便是李貞自己也已是累得夠嗆,怎奈心中的牽掛與憂慮卻令李貞不願也不能就此停將下來——自打平滅了高句麗之後,李貞便即收到了京師傳來的信報,知曉諸王皆已覆滅,心情大好之下,也就不急著班師回國,本打算親自主持高任武登基高句麗國王之慶典,卻不料噩耗竟接二連三地傳了來,先是左仆射房玄齡病情惡化,於貞觀二十一年八月二十日過世,接著又是李貞的恩師衛國公李靖突染惡疾,於貞觀二十一年九月初一駕鶴歸去——在李貞所來自的時空中,二者皆在貞觀二十三年初相繼去世,或許是因李貞的穿越引發了蝴蝶效應之故,二人竟在此等極為敏感之時分相攜歸天,再算上五月初去世的中書令馬周,一年裏竟有如此多的重臣相繼離世,這等接連不斷的噩耗令一代大帝李世民傷感萬分之下,竟因此臥病在床,幾無法理事矣,如今朝堂要務雖有長孫無忌與諸遂良兩位大佬在主持,然則形勢卻頗為微妙,為此故,放心不下的李貞不得不將大軍撤防以及高句麗之事全部交給副帥李績打理,自己則率三千親衛提前返京。
李貞之如此急地要趕回京師,除了是擔心李世民的健康,以及為恩師李靖奔喪之外,還有著政治上的考慮,其中的根由便出在司徒長孫無忌的身上——長孫無忌是何等樣人李貞心裏頭有數,說起來此人倒是大唐的忠臣,對於李世民一向忠心耿耿,算得上治世之幹才,隻不過其政治理念與李貞相差太大,彼此間很難有個共贏的妥協,一旦李貞登了基,長孫無忌絕對無法再保持現如今的政治地位,這一條不單李貞清楚,便是長孫無忌心裏頭也有數,當然了,長孫無忌斷不致於有趁朝堂空虛篡位自為的野心,也不見得會有趁機攬權的打算,然則這一切都有一個前提條件,那便是李世民尚健在,萬一李世民要是去了,而李貞又遠在高句麗的話,實難保其不會起了擁立諸王的念頭,盡管這種可能性不算太大,但其後果卻是李貞十二萬分不願見到的,故此,李貞這一路上趕得分外的急。
狂奔的騎兵大隊一路急趕,如怒龍卷地般衝出了山道,藍田縣城便已遙遙在望,離京師就隻剩下一天的路程了,然則李貞急於歸京的心情不單沒有稍緩,反倒是更急迫了幾分,雖明知一眾親衛將領都已是強弩之末,可李貞卻依舊不想在藍田多加耽擱,這便回首掃了身後的諸將一眼,沉著聲下令道:“傳令:藍田不歇,繼續行軍,夜宿七裏坡!”
“是,末將等謹遵殿下之令!”燕十八、鷹大等將領雖說皆已疲憊不堪,但卻絕對不會違背李貞的命令,各自高聲應了諾,須臾,一陣淒厲的號角聲在隊列中響了起來,一眾親衛各自抖擻精神,快馬加鞭地向京師狂奔而去,一時間寬敞的官道上塵埃漫天卷如龍……
貞觀二十一年十月初四申末時三刻,京師郊外的五裏亭前黑鴉鴉地擠滿了人,紀王李慎、司徒長孫無忌、侍中諸遂良等朝中大佬排在了最前頭,便是連已告病在家多時的中書令蕭瑀也出現在人群之中,至於各部尚書侍郎,諸如李道宗、李千赫等朝堂顯貴也全都赫然在列,觀其陣容,便可發現留京的文武百官能來的全都來了,再算上警衛戒備的羽林軍官兵以及各家各府的親隨侍衛之類的人等,足足有近萬之眾,生生將五裏亭前的大道擠得個水泄不通,然則如此多人湊在一起,竟無一絲的雜音,一眾人等皆翹首望向官道的遠端,默默地等待著,很顯然,能讓如此多高官顯貴們翹首以盼的隻有一人,那便是從前線急趕回京的太子李貞!
“來了,來了!”
“是太子殿下回來了!”
……
就在眾人等得心焦之際,遠處的官道上突地冒出一股煙塵,須臾便隱約可見一隊騎兵正高速向五裏亭飛奔而來,當先一麵明黃色大旗迎風招展,一眾等候了多時的朝臣們全都激動了起來,原本排列整齊的隊列竟因此而顯得有些子散亂。
李貞一行人速度奇快,不數刻便已來到了五裏亭前,不待馬匹停穩,紀王李慎便激動地搶上了前去,雙眼飽含熱淚地望著李貞,哽咽著道:“八哥,您,您總算是回來了,小弟,小弟……”
李貞素知李慎之為人,也知曉其從不曾有過奪嫡之野心,此時見其真情流露,心中自是頗為感動,一哈腰,翻身下了馬,伸手拍了拍李慎的肩頭,感慨地說道:“十弟,孤不在京師,爾能恪盡職守,為父皇分憂,辛苦爾了。”
李慎一聽這話,心中頓覺溫暖,鼻子一酸,淚水忍不住便流淌了下來,也顧不得去擦上一下,哆嗦著開口道:“太子哥哥謬獎了,您揚威域外,小弟能在後方為哥哥作些事情,自是該當的。”
“嗯,十弟之言哥哥記住了。”李貞微微一笑,心中打定了主意,要保李慎一生平安,不過這話李貞隻是埋在心中,卻並沒有表露出來,再次拍了拍李慎的肩頭,而後大步向恭候多時的一眾朝臣們走了過去。
“臣等參見太子殿下。”一眾大臣先前不敢打攪李貞兄弟倆的敘話,此時見李貞行將過來,自是紛紛躬身行禮問安不迭。
“諸位愛卿都請起罷。”李貞虛抬了下手,示意眾臣平身,而後頗有深意地看了長孫無忌一眼,卻並沒有多說些甚子,隻是笑著道:“眾愛卿,孤心掛父皇,這便要進宮麵聖,爾等都先請回罷,有事明日再議。”話音一落,也沒管群臣的反應如何,翻身上了馬,率領著一眾親衛絕塵而去。
李貞這麼一走,遠道來迎的一眾大臣們可就傻了眼,然則在李貞的威嚴之下,卻無人敢多說些甚子,麵麵相覷了好一陣子,也隻好各自散了去,唯有長孫無忌與諸遂良二人拖在了最後。
“司徒大人,殿下孝心可佳啊。”瞧著左右無人,諸遂良湊到長孫無忌身邊,似有深意地說了一句。
長孫無忌先前被李貞的眼神一掃,到了此時心頭依舊在突突地跳著,哪有心思去理會諸遂良的話語,滿心眼裏皆是憂慮——長孫無忌很清楚諸王造亂之時,他的所作所為很難瞞得過李貞的耳目,雖說他並沒有參與到諸王的陰謀裏去,可靜觀其變的心卻是有的,這本就是大忌,再加上還有早些年的舊怨在,長孫無忌又豈能不有所擔心,隻是到了如今這麼個田地,縱使擔心又能如何?無奈之餘,長孫無忌也隻能苦笑著搖了搖頭,長歎了口氣,也沒管諸遂良是否跟上,勾著頭,拖著腳,徑自向自家的馬車行了過去,背影拖得老長,顯得格外的蕭瑟……
且不提長孫無忌如何惶恐不安,卻說李貞一眾人等一路急行,趕到了大明宮前,方才遞上牌子不多時,就見新任內侍監劉和領著幾個小宦官急匆匆地從宮內行了出來,到得近前,高聲宣道:“陛下有旨,宣太子李貞勤政殿覲見。”
“有勞劉公公了。”李貞早已接到線報,知曉柳東河已告老返鄉,這劉和便是新任之內侍監,倒也沒失禮,笑著點了點頭,客氣地招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