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化了雲頭朝離垢的茶君府去,從前我常來茶君府,童子見我從雲頭下來,遠遠便像我行禮,我道:“茶君可在?”
童子恭敬道:“剛回來。”說著轉身開門,我道了聲謝朝內院去,離垢除了製茶人生裏大約便再沒什麼值得她看一眼的事情,不似我執念深重,她早已拋卻****,世情看得通透,我向來十分敬佩她這一點。
她正坐在案前伸手撚了一撮茶葉放在壺中,見我來了微微笑道:“許久不見。”
我坐在她對麵,看著茶煙嫋嫋,想到佛祖言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總覺得這句話總不盡然,好比我握著茶杯看到裏麵有水,說水是肉眼所見的虛妄,將它潑在臉上就能發覺其實它不是虛妄。
後來想一想,對於感情來說,你覺得你其實特別喜歡一個人能為他生為她死。但假如有一天你突然看開了覺得這感情其實也沒啥。
我從前覺得我要是得不到沉淵,我肯定就覺得人生沒有希望了,後來我嫁給了蒼梧,再回頭來看我對沉淵的這段單相思,我覺得也沒有十分難過。
離垢遞給我一杯冒著嫋嫋青煙的熱茶,兩片細嫩的茶葉似遠山晨霧裏的孤舟一樣漂浮在江心,杯盞下有兩條錦鯉魚,隨著茶水波動像在水底遊動,我握著茶杯:“離垢,你這輩子可有做過什麼尤其後悔,想起來就想抽自己兩巴掌的那種錯事兒沒有。”
離垢倒茶的手愣了愣,壺中的水灑在桌子上,她放下茶壺用一旁的幹布拭幹茶水,道:“有。”
我放下茶杯靠向她:“快和我說說,我幫你分解一下憂愁。”
我覺得這個純屬於我想從別人的不幸裏試圖找到一些能平衡一下我的東西,我順口一說罷了,不想離垢卻放下手中握著的茶杯,鄭重與我道:“九黎,你覺得愛是什麼?”
我沒想到世情通透的離垢卻是問我這樣一個看似俗落之極的問題,但想一想這個問題其實著實難回答,我道:“愛大約是種感覺吧,一種精神上的東西,就好像你吃飯得喝水,活著就離不開愛情。”
離垢微微笑著,笑容裏有一抹極輕不可見的哀傷:“有時候我在想柘因喜歡我嗎?九黎,你覺得他喜歡我嗎?”
我猛然一愣,柘因喜歡離垢,整日來給她做飯討好她的行徑,想來九天上的仙官們都知曉的一清二楚,她卻為何這樣問我。
原來,柘因有個義妹,說是義妹其實是上一任老天君和一位女仙的私生女,因不能明目張膽的認了女兒,便將她放在華岩山清風道場長到了一萬歲才尋了個由頭,由這一任天君繼位時街上天來,住在柘因的仙君府裏,這樣事情若是能解決倒也是極好的,但是這個義妹息練一來便喜歡上了這個眉目神秀幽默風趣的義兄,自她上天,柘因來茶君府的次數便一次次少了,起初離垢覺得樂得清靜也無甚不好。
但有一個人若是每天煩你,突然有一日卻再也不來見你,你就會覺得他是不是厭煩了再也不來找你了,離垢便是這樣的感覺,我覺得這個若是柘因的欲擒故縱的辦法,應該奏效了。
離垢這個人即使是喜歡柘因也不會表現出來她喜歡,這種傲嬌行為我覺得其實不大可取,按照柘因那種恨不得將心肝脾肺髒都拿出來給離垢看以示真心的樣子,她若是能仔細看過柘因一眼,便不用問我這句話。
我道:“柘因是不是喜歡你,還要看你自己去感覺。”
她點點頭,若有所思:“等他再來的時候我要告訴他。”
我在茶君府裏住了十日,離垢便等了柘因十日,未將他等來卻等來了他要迎娶息練的消息,離垢握著手中的大紅色的喜帖,細白的手將喜帖握成一團扔在一旁的桌案上,我想開口安慰她卻不知如何開口,我始終覺得柘因是有什麼苦衷的,但這個事情卻不能和離垢說。
離垢輕笑了笑:“他一定是有什麼苦衷的。”
這句話從我嘴裏說出來是安慰她的話,是客觀的,在她的嘴裏說出來著實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我伸手握著她的手,她靠向我肩頭,始終壓抑著沒有哭出聲,眼淚卻一滴滴真實落到我肩頭,片刻便浸濕了肩頭那一處,溫熱濕濡。
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我們去問問柘因,看他是不是果然要娶息練。”
柘因坐在中庭前,看著三十三天的一輪孤月,麵前的石桌上東倒西歪擺了些酒壺,我道:“柘因。”
他抬起頭,看到站在我身後的離垢,身形猛然僵了一僵,抬手執起手邊的酒壺,遙遙朝我道:“可來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