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3)

蕭玉衍實在走得太急,並沒有看到隨之而來的一場大戲,他隻顧著吳鈞天了,心裏眼裏哪還有他那個巴不得他滾遠一點的師父,當然,這也都是玩笑話,蘇昭更希望蕭玉衍能盡快討得吳鈞天的歡心,若不然,他成不了那個人的徒弟,到時候生蕭玉衍氣的也就隻能是是自己了。這種就快要禍害起多年好友的興奮,南宮雀鳴反正不是很懂,蘇昭卻樂的哼起了江南的民謠,歡快的收拾起了書桌。

南宮雀鳴望著從左邊走到右邊的蘇昭,視線隨著他從右邊又滑到了左邊,又從左邊去到了對麵,蘇閣主愉快的把窗戶打開,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伸了個懶腰。“吳廣樂以為我好欺負,他是一個不聽話的病人,天底下的大夫都由著他欺負,我蘇耀之可不行,忍不了。”蘇昭轉回頭,笑眯眯道:“你是不知道他當著我麵把藥吐掉把繃帶拆了的情形,我一個專門救死扶傷的醫生,氣的渾身疼啊!我必須報複回去,剛巧了子推是個窩心徒弟,送給他了,讓他體會一下我的感受。”

“我不認為子推會像你一樣逼著廣樂吃藥。”南宮雀鳴若有所思。“他會讓廣樂頭疼,廣樂頭疼,你就得給他送藥,你其實沒落著啥好處的。”

蘇昭卻道:“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廣樂頭疼我就神清氣爽,因為從來都是他神清氣爽,追著喂藥的我頭疼。所以這根本不一樣。”

南宮雀鳴一下子趴在了被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桌子上,心煩意亂的抓耳撓腮。“你倆要是上陣前指揮,敵軍一定是被嚇退的,而不是被打回去。”

他是想說不走尋常路的人看起來很可怕,一如時下正準備從邊關回來的驃騎大將軍蕭玉徊。南宮雀鳴還記得,上一次金兵小規模來犯,蕭玉徊在城下忽然搭起了戲台子,還叫了幾個能歌善舞的兵士在上頭扮成了女人,陰陽怪氣的對金兵賣弄起了風騷,直嚇得對方元帥渾身發汗,撤軍前還驚魂未定。南宮雀鳴反正忘不了蕭玉徊回來以後那抹辦了壞事兒但很是得意的笑,隻見驃騎大將軍轉著圈兒的把一朵紅花戴在他的頭上,還誇了句……

——“真秀氣。”

南宮雀鳴當時就把大紅花摘下來砸蕭玉徊身上了。“你他媽的才秀氣!我頭發剛洗過!”後來吳玄天知道了這件事,捧腹大笑不說,還無情的揭穿了南宮雀鳴,說他討厭的根本就不是簪花,而是不滿蕭玉徊沒洗手就碰他剛洗過的頭發。

活了三十多年都交了甚麼狐朋狗友啊。南宮雀鳴想起這件事,就頭皮發癢。“得咧,耀之先生,我不跟你說話了。”

他拍了拍身上已經長了毛球的衣裳,心裏十分膈應的看著從窗戶外飛進來的芭蕉葉,那芭蕉葉上掛著一條毛毛蟲,惡心的不得了,那蘇昭卻如獲至寶一般,親自彎腰拾起了黏在樹葉上的毛毛蟲,舉到眼前,說道:“我的好將軍啊,吃它可以緩解外傷疼痛的。”他端起了大夫的架子來,津津樂道,仿佛所有飛鳥魚蟲都可以藥用,甚至是毛毛蟲。“看來這芭蕉樹上還有很多條,我一一抓了來,說不定還能研究出止痛藥。”

南宮雀鳴看著毛毛蟲蠕動的觸角,渾身一哆嗦。“你還不如留著他們吐絲兒。”

“吐絲兒?我又不做衣裳。”

“哎呀隨你啦!”南宮雀鳴頭皮發麻,轉過身去揭開了門簾。“我去換身衣服去,這天熱的真是得勤洗衣服,為甚麼你就不出汗呢……”

蘇昭忍不住一笑。“心靜自然涼嘛。”說罷隨手找了個碗來,從吊蘭上摘了兩片葉子,連同毛毛蟲一起放進碗中。“這就是醫生和紡織人的差別所在啊。”他語重心長道,那條毛毛蟲卻聽不懂,隻是趴在吊蘭的葉子上,一口一口的享用新的美食。“上好的蠶絲布料,需要日積月累,但人的病卻禁不起等待,時間對於現在的醫學而言,終究還是太殘忍了。”

你能聽得懂嗎?你根本就聽不懂。蘇昭被那笨拙的毛毛蟲逗樂了,伸手戳了下它,誰知他竟然抬起了頭,轉過來朝著蘇昭停頓了好一會兒。它長得實在是太花裏胡哨了,以至於蘇昭根本就看不清它的眼睛,直到那家夥又扭回頭繼續吃葉子,蘇昭這才發出了一聲複雜的笑來。“我要是把你養成了蝴蝶,你可得長得漂亮些,別做了大撲棱蛾子,怪惡心的。”他道。

“不對,是那位將軍惡心喲,所有蟲子對他來說都是災難,唯獨蝴蝶不一樣。”

“耀之先生,他們來了!”汶丫頭忽然揭開了簾子,伏在門邊兒上喘息,顯然是剛劇烈奔跑過,偏偏她腳上還穿著新鞋,這麼一折騰,少說也得磨出幾個泡兒。“耀之先生,我已經讓他們在正堂坐下了,他們似乎是來向您要說法的!”

蘇昭懶洋洋的答應了句,把手托在臉頰旁,目光呆滯,心不在焉。“誰啊?我說過你不該毛躁的,汶丫頭,反正這靈水藥閣也不是一天兩天打雷下雨了。”他的話就好像正等著有人上門討說法似得,沒來之前懸著心,來了之後反而放心。

汶丫頭方才穩住,緩緩吐了一口氣,在門前站直了身子,一邊梳理著被風吹到腦後的辮子,一邊定聲道:“是,耀之先生說得對,丫汶也算見過大場麵了,此番實在是失態。”她把手並在腰身一側,芊芊行禮,婉婉有儀。“耀之先生,儒門的人來了,不過沒有一個是五子當中的,除了先生您。”

蘇昭道:“五子聚少離多,我在江南,子高家在苗疆,子穎身在朝堂,子翔遠在邊關,子昌也是禁宮裏的禦前侍衛……”說到這兒,他的眼底劃過一絲落寞,似是知己不在身邊,他無處找人傾訴。“儒門裏懂我的人,如今一個個都去了前朝,他們不是不能來見我,隻是明白我有心遠離世俗,偏生的身在儒門根本躲不過。他們四個身份受限製,我一個世外之人,倒是更有發言權。”蘇昭悄悄端起了那養著毛毛蟲的小瓷碗,上前遞給了汶丫頭。

“也罷,我是該出山了,否則這儒門會變得越來越荒唐。”

“先生這是不打算忍了?”汶丫頭了解蘇昭,直說了她家先生的心裏話。“跟了您這麼多年,自己也成了半隻腳踏進儒門裏的人,要不是先生力排眾議,那群迂腐的老生,隻會抓著我是個女人不放。”

她倒是從不避諱,就像是待家人一樣對蘇昭說起了心裏話,蘇昭聞聲抬起頭,隻見汶丫頭的眼底有光,那感激的眼神看得他一陣歉疚。“其實我也……”不動聲色的蘇閣主默默把視線移開,垂手走到了門邊。“我也沒怎麼關心過你,不過是覺得他們錯會了孔老先生的許多話,一水兒造成了女性的悲劇,尤其是在你讀書識字、發表看法以後。”

汶丫頭的眼珠兒一路跟著蘇昭滑到左邊,竟是微微一笑。“先生怎麼看?”

“我不怎麼看。”蘇昭道:“就拿‘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來說,孔老先生也許更多的是想保護女性,而不是歧視。”

說完,他自己也是深深一怔,汶丫頭更是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先生,您剛才說甚麼!”她收回異樣的表情,蘇昭的話卻猶如驚雷一般回蕩在她的心頭。“我一直以為……您從來都沒在意過這些小事。”

蘇昭道:“也許千百年後,女人的事將不再是小事。不管那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是念汝還是念女,你們女人會越來越難養活,偏生的……”他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小表情來。

“偏生的,難養也得養。”

“先生此話怎講?”汶丫頭不解。

蘇昭挑了挑眉頭。“好養活的人不需要用心,不好養活的你還缺不了,要我說,孔老先生估計是怕了你們女人了,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難養這兩個字聽起來真是委屈……噗,極了,可沒半點兒歧視女人的意思啊。”

“可他不許女子有才,卻是真的。”

“也許在當時,讀書的女人確實不好過呢?”蘇昭又道:“汶丫頭應該多去讀一讀那個時期的曆史,看一看當時的社會,興許就明白了。”他倒是不慌著解釋,似乎也沒甚麼好解釋的,“不矛盾不成人”這六個字他才說過,人人尊敬的孔老先生也不例外,他說的話就隻是他說的話而已,不足構成一篇約束儒家人的文章。

汶丫頭歎了口氣。“先生可知,漢人之外,婦女過得怎樣?”

蘇昭想了下,道:“關外的女人可以被當成牲畜一樣送。”

“我不覺得漢人對女子有多不好,至少迄今為止。”汶丫頭道:“我曾聽一個博學多聞的姐姐說,在西方,男人們認為女人出門必須蒙著頭,因為他們不符合神明的形象,而女人的主要價值體現為……生育能力罷,還有做家務的用處。我一想,這不是明擺著虐待女子嗎,出個門兒連頭都要包著,就咱們江南這三伏天兒,我就先熱死了!至於後者,丫汶不多做評價。”

蘇昭聽罷點點頭,那個曾教會汶丫頭讀書識字的女人他認識,身穿一襲白衣,常常化著精致的妝容,是個道家女子,談吐實在不俗,但似乎與吳鈞天並不相識。“他們甚至一度認為和女人說話就是精神受損,‘就如同穿火而過會燒壞腳底一樣’,是不是很過分?”他打趣的問道。

汶丫頭又被小小嚇了一下。一手拖著小瓷碗,一手遮住了長大的嘴巴。“這麼過分!那為甚麼他們的公主可以繼承王位和皇位啊?”

“傻丫頭,因為血統啊,如果他們的國王和皇帝隻有女兒。”

“國王和皇帝會缺兒子嗎?”

“兒子肯定不缺,但都不能見人。”蘇昭道:“我也聽說過,西方是一夫一妻,隻有妻子誕下的孩子才可以被稱之為丈夫的子嗣,那麼其他情人生下的孩子,可就是我們這邊的私生子咯……”

汶丫頭眨眨眼。“哎……明明一夫一妻製還去找情人,和奸夫**有甚麼區別!”

“你該不會覺得我們比他們好罷?”

“不,都不好,都要改!”

這丫頭好生有趣。蘇昭暗歎道,隻覺得今日的汶丫頭和往日那個隻會悶著頭讀書的女娃娃不一樣,問的問題忽然變多了,還都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的。“說你們難養是真的!”他伸出手,像大哥從前對待二姐一樣,戳了一下汶丫頭的額頭。“你身邊不少例子對不對?隻有那些窮的吃不起飯的人家,才會苛刻女孩子,稍微有點底子的,誰不得睜大了眼兒去挑女婿,當年長公主推掉和親非要嫁給吳大公子,他能拒絕嗎?還不是顫顫巍巍的回了家,哭著跟你廣樂前輩說攤上全天下最難養的女人了……”

汶丫頭皺著眉捂住了額頭。“先生,您該去正堂啦!再遲一會兒,那群迂儒非要拿您做文章!”她的臉像是西瓜瓤似得,登時紅的通透,汶丫頭逃一樣轉身揭了簾子,出了門兒便撒開腿的跑了,留下一個不明所以的蘇昭盯著晃悠了半天的簾子看,愣是沒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