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躲在門外偷聽的李河明察秋毫,絲毫不費吹灰之力的看透了丫汶的心思,一聲不吭的跟了上去。“不娶何撩呢,耀之先生隻是把你當成她妹妹而已。”他看著丫汶逐漸停下的背影,神情複雜。“少女,我看你天資聰慧,為何誤入歧途?”
“不妨礙我喜歡他啊!”丫汶沾沾自喜的縮起了肩膀,跳著轉回了身,絲毫隱藏不了她四處洋溢著歡快。“妹妹也行啊!你以為我們姑娘喜歡一個人就非要給他當媳婦兒不可啊,庸俗,粗鄙,市儈!”
“你這是盲目崇拜!”李河還嘴道。
“那你還不是跟在廣樂前輩身邊,像條忠犬一樣搖尾巴?”丫汶不服。
李河一時語塞,被噎的滿臉通紅,用要命一般的眼神瞪起了丫汶,卻隻有胸悶氣結的份兒。“你懂甚麼!二公子才不把我當奴才呢!我可是他摯友的親侄子,某種意義上平起平坐呢!”他追上丫汶離開的腳步,喋喋不休道:“你以為所有奴才對主子好都是因為自己是奴才嗎,你錯了!大錯特錯!我喜歡吳鈞天喜歡的不得了,我要保護我家二公子一輩子!”
“冷靜一下啦,李公子。你現在就差說一句你要給他當老婆啦。”
“你懂甚麼!這叫兄弟!好兄弟!”李河把頭偏向一邊,兩手背在身後,小聲嘀咕道:“再說了我哪裏是奴才啊……這話二公子聽了都想打人……”
遠處剛洗完頭正出來吹風的南宮雀鳴完整聽過了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誰的唇槍舌戰,不禁露出了“哎呀我去這年輕人”的表情來。“有戲啊,一女子拆散模範主仆,這是要‘綠’了廣樂的兆頭啊,嘖嘖嘖。”他搖著頭,生怕被人聽牆角,故意含糊不清,齜牙咧嘴道。
且說蕭玉衍這邊。
“總覺得他會在意啊……”那好容易才適應了長衣長衫的蕭玉衍如一陣仙風般飄過了通往莊園的走廊,路過的侍女和小廝都還以為是出了甚麼事,一見他們才剛為朝廷立下大功的少閣主停下,便一個個都著急忙慌的趕上前來伺候。“可有人知道吳二公子現在何處啊?”蕭玉衍一時沒了準頭,衝這些人問道。
眾人紛紛搖頭。“神仙公子總是一個人出沒,我們又都在忙活自個兒的,有人打這兒過,也不一定看的真切。”
侍女提醒道:“你傻啊,一襲白衣梳著仙鶴髻的那個,就是吳二公子!”
“可他的確沒來過後堂啊!”小廝道:“還有,咱是個粗人,茯苓姑娘,甚麼是仙鶴髻啊?”他在腦中想象了一下仙鶴的樣子,卻實在構想不出那要怎麼演變為發型,而且還是男人的發型,於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旁不輕易發話的侍女苡仁突然開口道:“仙鶴髻是隻有道士才能梳的發髻,男女通用的,兩鬢的梳法同仙鶴脖子上由前下垂向後的黑色毛發一般,頭頂梳高馬尾,以佩戴朱冠。”她躬著身走出人群,站在蕭玉衍不遠不近的身側微行一禮。“少閣主,苡仁方才瞧見吳二公子了,他似乎是要往雪蓮園處去,但苡仁也隻是猜測。”
蕭玉衍內心大叫不好,但還是穩定下了崩潰的情緒,看都不看苡仁一眼,隻是匆忙對她點頭道謝,張開腿就跑。“……你似乎很有見識,是做甚麼的?”他貌似想起了些甚麼,戛然止步,回頭對苡仁說道。
苡仁道:“回少閣主,清洗器具。”
“以後去庫房管事罷,那裏缺個精打細算的女子。”
苡仁神色微微一滯,隨後很快反應過來,把腰深深一彎。“苡仁謝過少閣主!”蕭玉衍卻早已走遠了好幾步。“苡仁,你可真是好命!”雪蠶迎上前,笑嘻嘻的牽起了苡仁生瘡的手。“我早就說過,你這麼聰明懂事,刷東西真的可惜了!”
“可惜?也許罷,那些無緣無故就被禍害的瓶瓶罐罐是真的很可惜!”茯苓驀得翻臉比翻書還快,她好像知道些甚麼似得,看苡仁的眼神很是充滿不屑與敵意。“讓你去庫房也好,有少閣主看著,你也少打歪心思!”
苡仁一驚。“茯苓,你這是甚麼話……”
“甚麼話?是人說的話!”茯苓甩下手裏的掃把,氣囊囊的回了房間,留下好脾氣的蟬衣,一言不發的撿起了掃把,接著幹起了茯苓的活兒。“好了好了,茯苓,苡仁隻不過是打碎了你送給少閣主的小瓷瓶,她都知道錯啦……”雪蠶勸道。
茯苓本來還想說些別的,卻看到了苡仁無辜的表情,一時氣憤湧上心頭,便扭臉去不說話。“都忙自己的去罷,茯苓最近幾天心情不好。”蟬衣息事寧人道:“苡仁,以後你的活計,交給茯苓去幹,你快去收拾自己的東西,搬去庫房罷。”
“憑甚麼我幹!”茯苓不忿。
蟬衣垂下眼,朝她動了動眉,茯苓頓時明白了些,立刻把凶狠的臉色收了回去,假裝無所謂的揚起頭道:“那好罷,本姑娘就勉為其難的幫你做好啦!”
“茯苓,謝謝你。”
“咿呃!怪惡心的!我去刷罐子了,你慢走不送!”
遠處默默看完了這場戲的丫汶不作聲,埋著頭走遠了些。她心中道蕭玉衍果然是個有心的,庫房和賬房的關係就像是母子,苡仁去了庫房,就等於是跳進了蕭玉衍請君入甕的陷阱。至於為何要這樣做……丫汶露出了別有深意的微笑。
自打發現有人在她的東西裏做手腳,蕭玉衍就對那個黑手起了殺心了,現在把人送到了她旁邊兒,就是等著看苡仁如何傻呆呆的陷害她——畢竟是,近水樓台啊。
“少閣主把我當師妹一樣護著,為何你要去招惹這條毒蛇呢。”
事實上,丫汶比誰都了解蕭玉衍,不願成為蘇昭徒弟的理由,並非是怕儒子不收女弟子,其實根本原因應該是,丫汶從內心深處討厭蕭玉衍,她覺得他們不是一路人,不能擁有同一位師父。“耀之先生恐怕也是發覺這一點了罷,所以找了這世間最冷酷無情的人來鎖住你。”丫汶低聲,自言自語。
“蕭子推……”
“蕭子推?”
吳鈞天把劍插在地上,筋疲力盡的喘著氣,卻未曾落下一滴汗水來,一張臉幹淨的就像是傅了粉一樣光滑,除了眉心的一點太極刺青,竟是連一處坑窪、痘子都找不出來。瘋狂讓人冷靜,發過火兒之後,吳鈞天反而平靜了不少,腳下的一片狼藉像是上天給他準備的一盆涼水,不僅讓他冷靜,更讓他清醒。
喀喇沁·必勒格早已成為了敵人。他細細回想三年前兗州之戰那短短幾句就不歡而散的對話,那時的他真是傻,竟然會問候一個敵人的良心與選擇,必勒格那些難聽到極點的話,原來是在告誡他,他應該是稱職的對手,而不是還惋惜同窗情誼的那個少年。
他對我早已無情可言。吳鈞天閉上眼,隻覺生疼酸澀,又忙睜開。“蕭子推?”他站起身來,劍在手中一繞,背到了身後去。“這就能下床了?身體素質真好。”
蕭玉衍環顧著四周,緊張道:“這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瞄向神情平淡如水的吳鈞天。“廣樂前輩,這些雪蓮,是我種……”
“抱歉。”吳鈞天垂下眼瞼。
“啊呀沒關係!我再種。”蕭玉衍忙伸出手來下意識的搖擺,還用尷尬的笑來掩飾更大的尷尬。“比起花,我更關心的是……哎,前輩?”可他話還沒說完,吳鈞天就轉身走了,沒有對他告別。
蕭玉衍把手抬高些想要挽留,卻先一步做出了難過的表情來——比起花我更擔心你啊。他心中道。“明明都大發雷霆了,是個人就能看得出來,那為甚麼又故意不說……”他呢喃自語著,兩手托腮,默默蹲了下來。
“吊著我的好奇心,是等我再去找你嗎?”
——也許?
他目光一聚,福至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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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些墨家學徒的言論。他們公開做講演,汙蔑儒門是帝王走狗。”領頭的那名儒子道,在一片沉寂當中遞給了蘇昭。“偶然間被我等聽見,向儀賓那邊又說他這個半朝中人不便處理,我們便來到江南,想尋求一下耀之先生的意見。”他說話的態度顯然是尊敬蘇昭的,隻是不知這尊敬到底是真是假了。
蘇昭沒做出任何發言,安靜如斯的拆開了信封,將那厚厚的一疊子紙抽了出來,展平了逐張閱讀。“一些儒子做了統計,自打朝廷罷免了一部反墨者的官職之後,這些行為反常的墨家門徒總共做了十四次講演,口口聲聲說是儒門的和帝王的陰謀,他們容不得‘一視同仁’這四個字的的存在。”領頭的儒子繼續道。
有一人沉不住氣,忽然變了臉色。“真是血口噴人。明明囂張出頭的是道家,前幾天還鬧出了皇室宗親進入江湖道教的醜聞,說皇帝與我們合謀,倒不如說是道家想挑起儒墨爭端,那六個連彼此是誰都不知道的傻子好坐收漁翁之利!”
“傻子?”領頭人眼神一凜。“可是你一個也鬥不過。就目前來說自曝身份的吳二公子和韓親王世子,韓親王世子我不清楚,但吳二公子,我保證十個你都不夠他玩兒。”
“誰能保證他這軍師下了戰場腦瓜子還好使?”
那人道:“那你倒是說說,他此番讓韓親王府馬失前蹄,受益的是誰?”
多嘴的儒子被問到了,倒是蘇昭,不蹙眉,不表態,卻不怒自威,將所有人的臉都瞅了一遍,遂道:“如果你們有人覺得,受益的是玉龍教或者皇帝,那就別怪墨家雕蟲小技弄得你們人心惶惶。”
領頭人一聽“皇帝”二字也被蘇昭否決,立馬表現的茫然三分。
“是雲台宗。”蘇昭甩手放下那一疊子信紙,語重心長道:“道家人的格局遠比儒墨兩家廣大,挑唆我們再度翻臉,這不是我那位吳姓好友的作風。他敢公開和對家以武林的名義撕破臉,第一我們不得不服人家的膽識,第二我們得承認,他已經掌握了棋盤上的規則。”
眾人紛紛豎起了耳朵。
“在我看來,讓韓親王府馬失前蹄,確實給了皇帝便宜,也助長了玉龍教的威風。但這都不足以讓吳鈞天一個剛上位的掌宮誇下海口,他是甚麼樣的人,這麼多年來沒人清楚,才更需要畏懼。”蘇昭又道:“他其實是想讓雲台宗欠下玉龍教一個大人情。”
“何以見得?”
“這場英雄榜,是朝廷給雲台宗辦的。在此之前,雲台宗已經在和朝廷的筆筆武器交易中逐漸遠離了武林紛爭,而穆西嶺的算盤打的比誰都細,一旦他失去了在武林中的地位,那雲台宗就會變成實在的武器商,從今往後,被朝廷忌憚,被武林排斥,滅門是遲早的事兒,於是先把《廣寒兵書》送上,然後借由兵書,興辦英雄榜,趁機收買江湖兒女的心。而意識到武林失去雲台宗則安不住苗疆那個青遙溝的吳廣樂,深諳盤根錯節的好處與壞處,也明白全真教夾在朝廷與武林之間的尷尬,對於武林來說,玉龍教和紫荊教不過是皇帝派來的保安,而真正能兩邊兼顧、還可以永遠磕絆住朝廷、為武林謀取利益的,是雲台宗啊,皇室需要這種富可敵國的人為他額外打造武器私發兵士,否則就憑大江如今的實力,除了百姓以外,皇帝根本養不起那些軍隊。與其用銀兩和黃金去安撫那些不打仗還固定分發武器和鎧甲的兵士,倒不如分出一半給雲台宗,用一份價錢買到額外的武器和兵士對抗外邦的決心,在資源充足的情況下,大江吃的敗仗會越來越少,對方投降以後的賠款,也足夠他犒勞兵士、慰藉家屬,戰後重修了。而且,雲台宗是唯一能替朝廷安定苗疆的存在,讓穆東峰成為武林盟主,簡直再合適不過,一方麵,他是江湖人,又和絕非池中之物的華山掌門李不迫交好,武林人信得過;一方麵,他的確有能力,用本事去換朝廷永不幹涉武林紛爭。否則以現在這一人一把菜刀聚眾就能起義的社會形態,朝廷會沒有考慮過武力解決那些帶動民眾情緒的江湖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