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殷揉揉眉頭,打了個哈欠。
“你要不回學校睡覺?”
“不。”
“那就在車裏歇會兒吧。”
“不。”
“你非常要跟我進去不可嗎?”
周子殷溫柔地笑,“當然。”不僅如此,還走在了她前麵,“我很想看看,誰能成為你球場上的對手。”
體育中心裏比往常熱鬧。以前這個時候陸上夫正一個人帶球滿場跑或者在練習射門,但今天他在打架。
他的對手是三個男生。這小子也算強悍,竟然沒有落下風,可是另外還有人在周圍圍了一圈,虎視眈眈。
鑒於這些人手裏也抱了一個球,曉安明白這是搶球場的。於是立刻停下來一路上企圖把周子殷勸回去的計劃,而直接把周子殷按在了觀眾席,然後跳到了場中,手在看起來像老大的一人背後拍了拍,“喂。”
那人回過頭來,看到一個比自己矮半頭的小子。短發,運動外套,笑得神清氣爽,“搶場子是嗎?咱們文搶還是武搶?”
她所在的那個小鎮,免費的公用文體設施資源非常緊缺,幾個學校的學生以及熱愛運動的混混和小屁孩為了“合理”地利用這些資源,在很早的時候就製定出某些規則。先來後到這種東西肯定是不管用的啦,大家基本上以實力說話。
因此當那個人問一聲“怎麼說”的時候,曉安打了個哈哈,“好說。武鬥就是像你們這樣直接揍人,文鬥就是大家踢一場,贏的人留下。”
那人眯起眼,再看看以一敵三仍然眼神狠利的陸上夫,掉過頭來問:“你倆一夥的?怎麼踢?”
“一個守球門,一個踢球就可以啦。”
旁邊的人哄笑起來,“不要怪我們以多欺少。”
“切,你們不正在以多欺少嗎?”
那邊響起兩聲慘叫,陸上夫撂倒了兩個人。第三個膽色一寒,腳下一頓,被陸上夫毫不客氣地一個掃腿,再踹上一腳,出局。
陸上夫活動活動指關節,眼神像刀刃一樣薄而鋒利,慢慢走過來,“我還是比較喜歡武鬥。”
那些人都忍不住後退一步,曉安笑,“笨啊,還是來文的吧,每次都是我們兩個人踢也很無聊啊。”
可是那邊挺不住了,“我們、我們不玩了!”喊出這一句準備跑路,曉安的動作卻比所有人都快,她堵住去路,轉著手腕,“那我就不客氣啦,你們打了我朋友,至少我得給他報仇吧?”
自從離開老家以後,她就再也沒有享受過這種弱肉強食的江湖生活。哇,今天重溫,感覺真是太好了。
而陸上夫也陰沉沉地踱步跟上來,一前一後,將這一群人堵個正著。
大家終於決定文鬥。
好歹算平息了一場打鬥,至少醫藥費可以省下來,所以說大家以後要講文明。
不過周曉安和陸上夫這邊又險些打起來,原因當然是兩人都想當踢球的那一個。
曉安說:“要不是我,你早被他們欺負慘了。”
陸上夫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要不是你,我陸上夫今天要把他們一個一個收拾幹淨。”
那頭在商量陣形的人集體一抖,“他就是青中的陸上夫?!”天呐,他們今天出門忘了查黃曆。
商論內容立刻從“咱們人多,壓也壓死他們”,轉變為“喂,不如早點輸掉早點回去吧!”。
而這邊,動嘴皮子明顯分不出高下。曉安把球場邊上一瓶誰喝的易拉罐飲料撿過來,放在邊上,再退到球場的另一頭,向陸上夫道:“誰踢中了誰上。”
這個很公平。
對方球員目測了一下這個射程距離,“靠”了一聲,“我就不信這麼遠能踢中這麼小的東西……”
一句話沒說完,陸上夫那一腳果然踢偏了。兩道眼神宛如飛刀一般射向那個人,那人忍不住頭皮發麻,往隊友身後躲了躲。
這下輪到曉安,隻見她伸伸胳膊伸伸腿,外帶扭扭腰,飛起一腳,球直接飛向目標物。砰,一聲響,易拉罐飛起,裏麵剩的小半罐飲料灑了出來。
她得意地向陸上夫揚了揚下巴,又衝觀眾席上的周子殷比了個“V”字。難得的好天氣,她的麵龐在晴光下非常耀眼。
於是對手球員在比賽尚未開始前就猜到了結局。但是他們沒有猜到的是,一場球以30:0結束,兩人還不放他們走,活生生拉著他們當了一上午的陪練。
拖著不停打抖的兩腿回去的男生們,暗暗發誓:“再也不要來這個球場了……”
而完美合作了一上午的兩個人,開心地擊了一下掌。彼此都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最明亮的快樂以及風發的意氣。兩個人忽然變得惺惺相惜,覺得這樣的雙手一握,好像就可以縱橫天下。忍不住同時開口:“喂,你轉到我們學校來吧?”
兩個聲音重在一起,兩個人一怔,又同時大笑起來。
笑聲清澈,在空曠的球場被放大,以比聲速本身更迅疾的速度,傳到觀眾席上。
坐在位置上的周子殷,慢慢在陽光下眯起眼睛,站起來。
他一走到球場邊,曉安就看到了,跟陸上夫說一聲“我去一下”就迎過去。
陸上夫跟上去,問:“他就是你雇主?”
“嗯。”
雇主道:“我要去衛生間。”
曉安便指明方向。
周子殷說:“你跟我去。”
曉安還沒有開口,陸上夫說:“我帶你去吧。”
周子殷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很淡很淡,很涼很涼,眸子在陽光下看起來像是無色的。一眼之後,周子殷的視線重新回到曉安身上,“跟我去。”
“喂,”陸上夫一把搭上周子殷的肩,“剛好我也有點急,我們一起去吧。周曉安,你幫我看著球。”
周子殷不動聲色地退開一步,臉上毫不掩飾地掠過嫌惡的表情。
陸上夫看得眉毛挑了起來,曉安拍拍他的肩,低聲說一句“好啦,再不去他要生氣啦”後走到周子殷身邊。陸上夫在後麵叫:“那是男廁所啊——”
底下一句“你怎麼能去”還沒有喊出來,周子殷霍地轉過身,問曉安:“你等下幹什麼?”
“吃飯咯。”曉安說。很明顯地感覺到他心情不好。跟以往隻是“眸子變黑”、“沉默”或者“喝很多酒”的症狀比起來,眼下的周子殷渾身上下明明白白地寫著“我很不爽”四個大字。於是曉安猶豫了一下才說得出底下的安排,“陸上夫說請我吃飯,說有超好吃的東西……”聲音漸漸在他瞪起來的眼睛下低下去。
呃,好像生大氣了。
越來越聰明的曉安連忙轉移話題:“不是要上廁所嗎?”
“不上了。”他真的往回走,“回學校。”
唉。曉安在肚子裏歎了口氣,搞不明白這突然的脾氣是怎麼回事。可是氣頭上的周子殷最不能忤逆是她的血淚經曆得出的常識。她隻好跟上來,然後跟陸上夫擺擺手,“喂,下次再去吃吧。現在我老板生氣了。”
雖然上次她說了自己是保鏢,在給人打工,但是陸上夫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在球場上囂張不可一世的周曉安,竟然會為了生活壓力在別人麵前這樣低三下四。陸上夫的眼睛都睜圓了,忽然拉住她,“不許走。”
聲音很大,已經走到球場邊的周子殷驀然回過頭來。他的長發沒有束起,發絲掠過麵頰,目光落在曉安被拉住的胳膊上,美麗溫柔的臉,瞬間甚至透出一種強烈的氣勢……像殺氣。
陸上夫的眼睛眯了起來,原來一直被曉安形容為“柳葉刀”一樣的眼睛像是有薄薄的刀光。兩個男生的視線隔著小半個球場交鋒,空氣中仿佛可以聽到什麼東西發出“砰砰”的聲響。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曉安目瞪口呆地瞧著這兩個人。
幾秒鍾或者幾分鍾之後,周子殷緩緩開口:“周曉安,過來。”
他的聲音低下來往往這種絲絨般的質感,不是甜膩,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絲滑,像巫師的詛咒,又像是詩人的吟誦。
曉安的胳膊上忽然一緊,陸上夫低低的聲音響在耳邊:“你要敢跟他走,我就把你是女生的事說出來。”
這是威脅吧這是威脅吧?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吧?!
“反正你有身手,找工作還不簡單,幹嗎跟著這樣陰陽怪氣的人?”陸上夫振振有詞,目光殷切,“你辭職吧,我給你介紹新工作。”
“……可是我已經預支了工資……”
“多少?我先借你還他……”
“我也不知道多少,全被我爺爺拿去了——”說起這事還是心頭一恨!但是慢著,現在好像不是應該討論這件事的時候,“呐,我得走了,那家夥真發起脾氣來了不得。”
陸上夫的眼神卻在一瞬間變了。
我們都知道,過早堅強或者出來賺錢的孩子,背後多半都有“貪財的長輩”或者“不幸的家庭”,而“堅強”和“賺錢”的本事已經高到一定段數的周曉安,身後一定也有著與其能力成正比的陰影。
他忍不住放鬆手上的力道。
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周曉安這樣像女生。頭上仍然是男孩子一樣的短發,運動衫下一樣是毫無曲線的身材,她跟上次和上上次乃至小時候那次都沒有區別,陸上夫的眼神卻無比溫和起來,慢慢放開了她。
“我不影響你工作。”他說,“回頭電話聯係。”
曉安“哦”了一聲,小跑著衝周子殷的方向去了。扭頭的一刹那恍惚覺得陸上夫的眼睛“怎麼忽然不像柳葉刀啦”,“聲音好像也有點低”,不過這樣的想法也隻有一刹那而已。她很快跑回周子殷身邊。周子殷遠遠看了陸上夫一眼,那一眼說不出來是挑釁還是警告,然後帶著曉安離開。
陸上夫一直站在原地,看著曉安從周子殷左邊晃到右邊,又從右邊晃到左邊,不知在說些什麼。周子殷卻始終保持著雙手插在褲袋裏的姿勢,連頭都沒有轉一下。
體育中心停車場。
“那個……”曉安打量一下身邊人的神色,“坐公交車回去吧?”
開玩笑,她可不想再來一次公路驚魂,而且比早上更糟糕的是,現在周子殷的臉上的表情曉安完全可以口譯出來:媽的出車禍又怎樣!
這位是非常典型的心情不爽時會有“飆車”這種危險係數高得發指的運動來發泄的人。
曉安撐著車門作最後的掙紮——而已經坐在駕駛位上的周子殷,望著前方,淡淡吩咐:“上車。”
不要吧!即使這份工作需要她賭上尊嚴和身體(喂喂喂,我警告你不要亂講話啊),總不能要她把命搭進去吧?!
出道以來沒有幹過成功的一票,就死在雇主的折磨下,這不是保鏢世家第八代傳人應該有的人生啊!
周子殷毫無障礙地從後視鏡裏看到她悲憤的臉,忽然回過頭來,目光定定的,倒嚇了周曉安一跳,“幹、幹什麼?”
“你這麼不願跟我走?”
“我沒這個意思啊!”
“你還是惦著他要請的午飯吧?”說的時候,周子殷的下巴微微揚起,聲調裏麵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涼,他打開車門,下來,關門,鎖車。
曉安睜著眼看著他一係列的動作,直到他筆直地站了她麵前,嘴裏冒出來的,還是那句:“幹、幹什麼?”
“去吃午飯。”明明不高的聲調,聽起來不知怎麼有種“惡狠狠+挑釁”的味道,臉上卻已經微微一笑,眉眼彎彎,視線穿過曉安的肩頭,正對著停車場外走過的陸上夫,“不是有‘超好吃的東西’嗎?我也嚐嚐。”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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