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論適度感(1 / 3)

第一章 論同情

不論你可以認為人是多麼的自私,然而在他的天性裏都明顯地有著某些天性,使他關心他人的命運,使他需要他人的幸福,盡管他從他人的幸福中得不到任何東西,除了看了感覺愉快以外。屬於這一類的天性就是憐憫或同情。它是當我們極其生動地看到或生動地想像到他人的痛苦時,我們所感受到的一種感情。我們常時由於看到他人的悲傷而悲傷,這是一個無需任何例證的十分明顯的事實。因為這種情感像人類天性中所有的其他原始感情一樣,它決不局限於有道德的和仁慈的人。盡管他們也可能感受得最深刻和最細膩。即使是最大的惡棍、最冷酷的罪犯也並不是全然沒有一點同情心。

由於我們不可能對他人的感受有直接的體驗,所以我們不能對他們的感受有所了解,但是通過想像我們可想像出處在類似情況下我們會有什麼樣的感覺。盡管我們的弟兄在受酷刑,隻要我們自己還是自由自在,我們的感官就決不可能告訴我們他所受的痛苦。它們從來沒有,也從來不可能使我們超越我們自身之外,所以也隻有通過想像我們才能形成關於他的感覺的任何概念。那個官能除了向我們描繪如果我們處於他的境況時我們將會有怎樣的感覺以外,也沒有別的途徑可以幫助我們;而我們的想像力所複製的僅僅是我們自己感官的印象,而不是他的感官的印象。通過想像力我們把我們自己置於他的境地,我們設想自己承受所有與他同樣的折磨,仿佛我們進入了他的體內,在某種程度上變成了他本人。由此而形成對他的感覺的某些概念,甚至於產生某種與它們相類似的感覺,雖然在程度上要差一點。當我們深切地感受到他的痛苦時,當我們以這種方式接受了並使它們變成了我們自己的時,他的痛苦最後就開始對我們起作用,於是當我們一想到他的感覺時我們就會戰栗發抖。由於遭遇任何痛苦或不幸都會引起極度的悲傷,因而設想或想象我們自己處於一種痛苦或不幸必然會根據我們想象的逼真程度,激起某種程度的相同的感情。

這就是我們對他人的痛苦的同情的來源。正是通過在想象中與受傷害者變換位置,我們才能設想出他的感受或受到他的感受的影響。如果對這一點還有人認為是不夠明白的話,那麼許多顯而易見的觀察都可以證實這一事實。當我們看見有人正準備對某人的大腿或手臂猛擊時,我們會很自然地縮回或抽回我們的大腿或手臂;而且當那一猛擊真的打下來時,我們會在某種程度上同樣感覺到並像那個受害者一樣受到了傷害。當人群凝視著在一根鬆弛的繩子上跳舞的人時,他們會自然而然地像他們所見到的那樣扭動自己的身子,來平衡他們的身體,而且感到如果他們處於那個跳舞的人的境地,他們自己也必須這樣做。性格脆弱和體質孱弱的人常抱怨說看見街上的乞丐暴露在外麵的爛瘡和潰瘍,他們會很容易在自己身體的相應部位上感到癢痛或不舒服。因為他們對那些可憐人的痛苦所懷有的恐懼在他們身體上那些特定部位所產生的影響要比任何其他部位的大。因為那個恐懼來源於對他們自己將受到什麼樣的痛苦的設想,如果他們真的是他們現在所望著的那些可憐人的話;如果他們自己的那個部位確實是受到同樣痛苦的影響的話。這種想象所產生的力量足以在他們孱弱的身體內產生他們所抱怨的那種癢痛或不舒服的感覺。而體格最強壯的人在望著別人潰瘍了的眼睛時,他們也常會在自己的眼睛裏感到一種疼痛,那都是出於同一理由。因為最強壯的人身上的那個器官(眼睛)比最虛弱的人的身上的任何其他部位都更加靈敏。

不僅僅是造成痛苦或悲傷的那些情況會喚起我們的同感。不論當事人對任何對象所產生的是什麼激情,每一個細心的旁觀者一想到他的處境心中就會升起相同的情感。我們對我們感興趣的悲劇或羅曼司中的英雄的獲釋感到的喜悅同我們對他們遭受的災難所感到的悲傷同樣真誠。而且我們對苦的同情也至少不會比對他們的幸福的同情更加真實。我們同他們一道感激那些在困難中沒有遺棄他們的忠實的朋友;同時我們也由衷地同他們一道憤恨那些傷害他們、遺棄他們或欺騙他們的背信棄義的叛徒。人的心理易受到各種激情的影響,旁觀者的感情總是通過設身處地地想象受害人所應有的情感而與之相一致的。

“憐憫”和“體恤”是我們專門用來表示對他人的悲傷的同感的兩個字眼。同情,也許其原意與它們相同,不過現在都極其恰當地被用來表示我們對任何激情的同感。

在某些場合,似乎隻要看到別人的某種情緒就可能產生同情。在某些場合,激情仿佛可以從一個人傳染到另一個人。它是那麼的迅速,甚至還來不及知道到底是什麼激起了當事人的這種激情。比方說,強烈地表現在任何一個人臉上和手勢上的悲傷和喜悅立即可以使旁觀者產生某種程度的類似的痛苦或歡樂的情緒。一張笑臉對於每一個見到他的人來說都是令人愉快的對象;另一方麵,一副憂愁的麵孔則是一個令人傷感的對象。

不過,這一點並不是絕對的,或者說對任何一種激情都是這樣。有些激情,它們的表露就不能激起任何的同情,在我們了解那些激情產生的原因之後,它們反而使我們見了就感到厭惡和反感。一個發怒的人狂怒的舉動可能激起我們對他的反感比對他的敵人的還要大些。由於我們不了解他發怒的原因,我們就不能深切感受他的心情,也不能理解激起他大怒的那種感情。但是,我們卻明白地看到了他發怒的對方的那些人的情況以及這個狂怒者可能帶給他們的傷害,所以我們很容易同情他們的恐懼或憤恨,並且立即打算參加反對那個發怒的人以保護看來處於極端危險境地的他們。

如果說悲傷和喜悅的表情本身可以激起我們某種程度的同感,那是因為那些表露使我們聯想到我們所看到的那個人遇到了某種厄運或好運,隻因這麼一個念頭這些激情就足以對我們產生某些微弱的影響。悲傷和喜悅的效果隻停留在感受到這些情緒的人的本身,它們的表露不像憤恨的表露那樣能使我們聯想起與我們有關的任何人以及與當事人的利益相反的人。因而好運和厄運的一般概念可以引起我們對當事人的某種關懷,但是有關狂怒的一般概念卻不能激起我們對被觸怒的人的同情。看來,天性教導我們更多的是不予同情這種激情,而且在弄清原委之前,總是傾向於加以反對。

甚至我們對於別人的悲傷或喜悅的同情,在我們弄清其原委之前,也都經常是不完全的。隻表示受害人極度痛苦的一般的悲痛也隻能是引起一種好奇心使我們想去了解他的境況。他伴隨著某種給予同情的意願,而不是那種非常敏感的真正的同情。我們要問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出了什麼事?在這個問題得到答複以後,雖然出於對他的不幸的一種模糊概念,我們會感到不安。而且更多的還是出於我們自己對折磨自己的猜想:他會出了什麼事。所以我們的同情感仍然並不十分強烈。

所以,同情與其說是產生於見到了某種激情,還不如說是產生於引起那種激情的境況。我們有時候會對別人產生一種激情,而他自己卻似乎全然沒有。這是因為那種激情是當我們把自己放在他的地位時,根據想像而在我們心胸中所產生的,而不是在他的心胸中從現實中產生的。我們為別人的無恥和粗魯感到羞愧,而他自己卻顯得完全沒有行為失當的感覺。這是因為如果我們有了那麼荒唐的舉動,我們會不得不感到窘迫。

在人類麵臨的所有毀滅性的災難中喪失理智對於那些還保有起碼的人性的人們來說,看來是最可怕的災難了。他們看待人類“不幸”的那個最後階段,比對任何其他的人懷著更大的同情。然而那個可憐的不幸者,他身處其境,也許還在又笑又唱,全然意識不到自己的不幸。因此,許多人在看到這樣一個不幸的人時所感受的痛苦並不可能是那個不幸者的任何情感的反映。旁觀者的憐憫必然是全然產生於這樣一種考慮:如果他一旦淪於這樣一個不幸的境地而且又可能用他現有的理智和判斷力來看待這種不幸時,他將有什麼感覺?也許那是不可能的。

當一個母親聽到她的嬰兒在受到疾病的煎熬而又說不出他的感覺而所發出的呻吟時,她的痛苦是什麼樣子呢?在她的心裏孩子是痛苦到了極點,她把她自己的那種無助的意識,把對孩子疾病的不可預料的後果的恐懼聯係了起來,所有這一切就為她的悲傷構成了對痛苦和不幸的一個最全麵的形象。然而,孩子隻感到眼前的不適,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至於將來孩子會怎樣,是完全可以放心的。正是孩子的沒有思想和缺乏遠見使得孩子對恐懼和焦急有一種解毒劑。而人們心靈中的痛苦,當他毫無例外地一旦成熟,理智和哲學都將無力抗拒它。

我們甚至同情死者,而忽視他們處境中具有現實重要意義的東西,即等待著他們的可怕的未來。因為我們主要是受到那些刺激我們感官而對他們的幸福並無影響的條件所感動。我們認為他們被奪去了陽光,被隔絕在生活和交往之外,躺在冰冷的墳墓裏,成為腐爛的犧牲品和蛆蟲,在這個世上不再有人想起他們,而且在很短的時間內幾乎就會從他們最親密的朋友和親戚的關愛甚至記憶中被抹掉是痛苦的。確實,我們認為我們對遭遇了如此可怕的災難的人感到再多的同情也不為過分。當他們處於被人遺忘的危險時刻,我們對他們的同情似乎也加倍增強。同時通過我們在紀念他們時所給予的一些空洞的敬意,為了我們自己的悲痛,我們竭力人為地保持著對他們不幸的悲傷的記憶。我們的同情對他們並不能提供任何安慰,這一點似乎更增加了死者的不幸。而且想到我們所能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益的,再想到無論我們怎樣設法減輕死者朋友的悲傷、遺憾、依戀和哀悼,都不能給死者以任何安慰,隻會使我們對死者的不幸感到更加沉痛。而死者的幸福可以十分肯定地說根本不會受到這些情況的影響,也不會因為想到這些東西而驚擾了自己的安眠。我們的幻想常自然地把死者的環境想像為陰鬱和無邊的陰沉,這個想法完全產生於我們把自己與他們身上發生的變化聯係了起來。我們意識到了這個變化,於是我們設身處地,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我們把自己活的靈魂放在他們沒有生命的軀體裏,因而我們才能想像得出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將是什麼樣的感情。正是出於這種虛幻的想像,我們把死亡預想得如何的可怕,而且一想到我們死後的情況就使活著的我們感到痛苦。其實死後的情況毫無疑問並不能給我們任何痛苦。由此產生了人的無知中最主要的天性之一:對死亡的畏懼——這個幸福的劇毒。它是對人類非正義行為的巨大遏製。當它折磨和抑製著個人的時候,卻捍衛和保護著社會。

第二章 論相互同情的愉快

不論同情的原因是什麼,或者說不論它是怎麼被引起的,沒有什麼東西能比看到別人與我們自己心靈中的情感的同感更使我們愉快的了,也沒有比看到別人與我們相反的事情更使我們驚愕的了。那些喜歡從對自愛的某些發揮而推論我們所有情感的人,他們認為根據他們自己的本性完全可以說明這種愉快與痛苦。他們說,人意識到他自己的弱點和需要別人的支持。因而在看到別人也接受他的激情時,就感到欣喜,因為他知道自己得到了別人的支持;而當他看到相反的情況時,他就感到傷感,因為他知道了他們的反對。然而愉快和痛苦的感覺經常是出現得如此之快,而且常常出現在這樣一些無關重要的場合,顯然不論是愉快或痛苦都不可能是來自於任何對自身利益的考慮。一個人在竭力讓同伴們開心的時候,當他環顧四周看到沒有一個人對他的玩笑發笑時,他會感到受了傷害。相反,同伴的高興就會使他感到極度的愜意,他把他們與自己的同感視做是最大的讚賞。

他的愉快看來也不是全然來源於他從對同伴們的同情中所獲得的快樂,而他的痛苦也不是來自當他渴望這種愉快時,他沒有獲得同伴的同情所產生的失望,盡管這兩者無疑地要起某種程度的作用。我們讀完一本書或一首詩時,經常是我們自己再讀就沒有什麼樂趣了;然而我們卻仍然能夠在把它讀給同伴聽時找到樂趣。對於他來說,那本書(或詩)充滿了新奇的魅力。我們分享那本書在他心中自然激起的那種驚訝和讚歎,然而那種驚訝和讚歎卻是它再也無法在我們的心中激起的了。我們這時更多的是用他的眼光,而不是用我們自己的眼光來看待書中的所有思想。這樣我們以對同伴的樂趣(他使我們感到快活)的同情而自娛。相反,如果同伴顯得從中沒有得到什麼樂趣,我們將十分苦惱。我們也就不會再有什麼樂趣念給他聽了。這裏就正是這種情況。同伴的歡樂無疑地激活我們的歡樂,他們的沉默無疑地使我們失望。不過,雖然這個對我們從前者得來的快慰和從後者得來的痛苦有一定的作用,但它決不是任何一者的惟一的原因;別人的情感與我們自己的情感相一致是我們愉快的一個原因,但不能就以這種方式來說明產生愉快和痛苦的原因,我朋友對我的快樂所表示的同情,誠然通過激活我的快樂可以給我愉快;然而他們對我的憂愁所表示的同情,如果說它隻是能激活我的憂愁的話,就並不能給我什麼了。不過同情可以激活愉快,減輕憂愁。它通過提供另一種滿足的源泉來激活快樂,而通過把在當時幾乎惟一可能接受的令人愉快的情感悄悄地輸入心田而減輕我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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