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必須看到,我們把不愉快的情感傳達給我們的朋友,要比我們把愉快的情感傳達給朋友們的心情急切得多。我們從朋友們對前者的同情中比對後者的同情中可以獲得更多的滿足。而且會由於得不到它而感到更大的憤慨。
當不幸的人們找到了一個能夠向他傾訴自己的悲痛的人時,他們是感到如何的寬慰啊!他們仿佛把他們痛苦的一部分分給了他對自己的同情:可以恰當地說,他與他們分享了他們的痛苦。他不僅感到了一種與他們所感受的相同的痛苦,而且他仿佛從中分了一部分出來給自己,他的這種感受仿佛減輕了他們所感受的重壓。而且通過講述他們的不幸,他們在某種程度上重新記起他們的悲痛。他們在自己的記憶中喚起他們對引起那些苦惱的情況的回憶。於是他們的淚水流得比以前更快了,他們隻想盡情地大哭一場。他們在這一切中得到快慰,而且他們明顯地感到通過這一哭輕鬆了許多。因為同情的甜蜜遠遠補償不了悲傷的痛苦,他們之所以重新提起那些悲痛的目的就是為了激起這個同情。相反,對不幸的人們的災難表現冷淡是對他們所能給予的最殘酷的打擊;而對我們同伴的快樂置若罔聞則隻不過是沒有禮貌;當他們向我們訴說他們的苦惱時,而不裝出一副嚴肅的麵孔則是真正的十足的非人道。
愛是一種令人愉快的情感,憤恨則是一種令人不快的情感。因而,我們對朋友們會不會接受我們的友誼的擔心遠不如對他們能否分享我們的憤恨的擔心。雖然我們能夠原諒朋友們對我們可能得到的寵愛顯得無動於衷,但是我們不能容忍對我們所可能得到的傷害表現冷漠。我們對他們不能分享我們的感激之情的惱怒遠不如我們對他們不同情我們的憤恨的一半。他們可以不成為我們朋友的朋友,但他們必須成為與我們不和的人的敵人。他們與我們的朋友不和我們不大會憤恨,盡管由於這個原因我們有時要裝模作樣地同他吵一吵;但是如果他們與我們的敵人友好,我們卻會認真地與他們爭吵。令人愉快的愛和歡樂的情感無需其他樂事就可使我們的內心得到滿足和感到支持。憂愁和怨恨的痛苦情緒則更加強烈地要求同情的安慰。
由於在任何一個事件中主要當事人都高興能看到我們對他的同情,而得不到我們的同情就感到受了傷害。所以在我們能夠給予同情時,我們也顯得高興;而不能給予同情時,我們也顯得受了傷害。我們不僅愛向成功者祝賀,而且也樂於安慰受折磨的人。我們從與內心情感上我們完全同情的人的談話中得到的樂趣,似乎遠遠補償了我們在看到他的處境時所給我們的悲傷的痛苦。相反,我們還總是會因為不能同情他而感到不快。而且我們並不會因為免除了這種同情的痛苦而感到高興,反而因為我們不能與他分享痛苦而感到受了傷害。如果我們聽到一個人為自己的不幸而大聲痛哭,當我們設想如果那件事發生在我們自己身上,它對我們並不會產生如此強烈的影響時,那麼我們就會對他的悲痛感到驚訝;而且因為我們不能分享他的這種感情,我們就會把他稱做卑怯和軟弱。另一方麵,如果我們看到另一個因為交了極小一點好運就高興得不得了,或者是我們所稱做的欣喜若狂,他就會使我們反感。我們甚至對他的高興表示不滿;而且由於我們的感情不能相通,我們甚至稱他為輕浮和愚蠢。如果我們的同伴對一個笑話大笑或笑個不停超過了我們認為應有的程度,也就是超過了我們感到我們自己所能笑的程度時,我們甚至反而還會感到討厭。第三章論我們通過別人的感情與我們自己的感情是否相通來判斷別人的感情是否適宜的方式在當事人的原始激情與旁觀者的同情完全一致時,在這個旁觀者看來它必然是恰當而適宜的,而且適合於它的對象。相反,在旁觀者深切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之後,他發現當事人的那些感情並不與他所感受的相吻合時,那麼對於旁觀者來說,它就顯得不當和不適宜了,因而也不符合於引起那些感情的原因了。這樣一來,讚同別人的激情認為他們與其對象相符與聲稱我們完全同情他們是一回事。而不讚同他們、不認為他們與其對象相符也就與聲稱我們不完全同情他們是一回事了。一個對加害於我的人表示憤恨的人見到我完全同他一樣憤恨那些傷害,必然讚同我的憤恨。一個及時同情我的悲痛的人不能不承認我的傷心是合乎情理的。一個與我完全一樣讚賞同一首詩,或同一幅畫和同樣讚賞它們的人必然就會承認我的讚賞是恰當的。一個同我一道對同一個笑話發笑,而且同我一起笑的人決不能否認我的發笑的恰當性。相反,一個在上述不同場合感覺與我不同的人,或者感覺與我不相符合的人,必然會由於我的情感與他的情感不能發生共鳴而不讚同我的情感。如果我的仇恨超過了我的朋友的義憤所能接受的程度,如果我的悲傷超過了他的最親切憐憫所能給予的程度,如果我的讚賞過高或過低不能與他的相符。如果在他僅僅是微微一笑時,而我從心底裏發出高聲大笑;或者反過來,當他開懷大笑時,我卻僅僅是輕微一笑。在所有這些場合,隻要他對引起發笑的對象進行了思考,他就可看出我是如何被它所感染。於是根據他的情感與我的情感之間或多或少的差異,我必然會引起他的或多或少的不讚同。在所有這些場合,他自己的情感就是他用來判斷我的情感的標準和尺度。
讚成別人的意見就是采納那些意見,而采納它們也就是讚成他們。如果使你信服的那些論點同樣也使我信服,我必然讚同你的定論;如果使你信服的那些論點不能使我信服,我必然不讚同你的定論。我不能設想我會信服你的論點,而又不讚同你的定論。因而,人人都承認讚同或不讚同別人的意見就是表示他們的意見和我們自己的意見一致或不一致。我們對他人的情感或激情的認可與否也是這樣的情況。
誠然,在某些場合,我們好像讚同,然而卻又沒有任何同情或相應的情感。因而在這種場合,認可的情感就將顯得與這種一致的感覺不同。不過,稍加留神我們就會相信,即使在這些場合我們的認可也完全是建築在這種同情或與其相應的情感上的。這裏我將舉一個無關輕重的小事作為例子,因為在這些小事上人們的判斷反而不大容易受到錯誤體係的曲解。我們可能常常欣賞某一個笑話,認為同伴笑得對,笑得恰當,盡管我們自己因為情緒不好,或者碰巧我們當時正在注意另外一些事情而沒有笑。然而,我們根據經驗知道在絕大多數場合什麼樣的愉快可以使我們發笑,同時我們覺察到而這就正是那種愉快。所以,我們讚同同伴的笑聲,而且覺得那是對事物的自然而恰當的反映。因為,雖然在我們目前的情緒下我們不容易接受它,但我們意識得到在絕大多數的場合,我們會很樂意參加進去的。
關於其他的激情也常有這種情況。一個陌生人在街上從我們身邊走過帶著一臉的極端痛苦的表情,於是我們得知他剛剛收到了父親去世的消息。在這種場合,我們不可能不讚同他的悲痛。時常還可能有這種情況,我們根本就不能理解他為什麼這麼悲傷,我們也不想對他的這個舉動有什麼關懷,然而這並非是我們缺乏人性的表現。也許,他和他的父親和我們完全不認識,或者湊巧我們正忙於其他的事情,我們沒有時間去想像使他感到悲傷的各種情況。不過,我們根據經驗知道什麼樣的不幸才自然會引起這樣強烈的悲痛。而且我們知道如果我們花時間去充分而全麵地考慮他的處境,無疑地我們會極端真誠地同情他。即使在那些場合,在我們的同情並沒有真正產生的那些場合,我們對他的悲痛的認可也是基於這個有條件的同情的意識上的。我們用根據從前對於什麼樣的情感通常能夠與我們的情感相一致的認識的經驗所得出的一般規則就像在許多其他的場合糾正著我們當時不適當的情緒一樣糾正著這一次的情感。
對於產生各種行為和根本上決定行為善惡的內心情感或感情可以從兩個不同的方麵,或兩種不同的關係來進行考察。首先,從產生行為的原因,或者說產生行為的動機;其次,從行為提出的目的,或者說行為欲產生的效果。
感情與激起感情的原因或事物間所形成的關係相稱抑或不相稱,是恰當抑或不恰當,就構成了隨後行為的恰當與否,光彩或不光彩。
感情所要達到的或傾向於產生的效果的性質是有益或有害,構成了行為的優劣,構成了應該獲得褒獎或懲罰的品質。
近年來的一些哲學家主要是考慮感情的傾向,而忽視了它們與激起它們的原因之間的關係。不過,在日常生活中當我們判斷任何一個人的行為時,以及對這種行為的情感時,我們總是把它們放在這兩個方麵來考慮的。當我們責備某人的愛慕、悲傷和憤恨過度了時,我們考慮的不僅是這些感情傾向於產生的毀滅性的後果,而且考慮了引起這些感情產生的細小的原因。也許,他喜歡的人的功勞並沒有如此偉大,他的不幸並沒有如此可怕,激怒他的原因並非如此異乎尋常足以證明他有必要如此激動。如果引起激情的原因在各方麵都與其激情相稱,那麼,我們就應該放縱自己,也許應該讚同他的激烈情緒。
當我們以這種方式來判斷任何感情與激起它們的原因是否相稱的時候,我們除了使用和我們的自身相應的感情外,幾乎不可能采用任何其他別的尺度。如果我們在心裏把事情完全當做是我們自己的,我們發現它所引起的情感與我們自己的情感偶合和相符,我們就必然會認為它們與引起它們的對象相稱和適當。如果我們發現情形相反,我們必然會認為它們過於誇張和不成比例。
一個人的各種官能就是他判斷別人的類似官能的尺度。我用我的視力判斷你的視力,我的聽力判斷你的聽力,我的理性判斷你的理性,我的憤恨判斷你的憤恨,我的愛心判斷你的愛心。我沒有別的,也不能有別的任何其他方法來判斷它們。第四章同一題目的繼續
在兩種不同場合,我們可以用別人情感是否與我們自己的是相通還是不一致來判斷別人情感的是否恰當。首先,把引起那些情感的對象放在與我們自己或我們要判斷的那個人的情感沒有任何特殊關係的情況下進行考慮;其次,把它們當做對我們的這個或那個情感有特殊影響的情況下進行考慮。
1.關於那些被認為與我們或者與我們判斷的情感的人沒有任何特殊關係的對象,在他的情感與我們自己的情感完全一致的地方,我們就認為他是一個趣味很高、有良好的鑒賞力的人。平原的美麗、山嶽的雄偉、建築物上的裝飾,一幅畫的表現方式、一篇文章的構思,第三者的行為,不同數和量的比例以及宇宙這部偉大的機器用它神秘的齒輪和彈簧生產出來的和永不停息地向我們展示的各種各樣的表現;科學和鑒賞力的所有這些命題都是我們和我們的同伴視為與我們誰都無特殊關係的東西。我們和我們的同伴都是從同一觀點在看待它們,所以我們不需要對上述一切情感與感情上的完全和諧一致表示同情,換句話說,也不需要去幻想從它的出現以及產生所發生的情況的變化。如果我們常常受到的影響不同,那是由於我們注意的程度不同,而這種不同又抑或是由於我們的不同生活習慣使我們容易對上述複雜的對象的不同部分給予不同的關注,抑或是由於它們作用於我們心理官能的自然敏銳度不同所致。
當我們同伴的情感與我們的情感在這類明白而簡單的事物上相吻合時,而且在這些事物上也許我們還從來沒有發現過有一個人與我們不同;雖然,毫無疑問我們必須讚許這些共同的情感,然而這個不與我們不同的人看來卻並不因此而應得到讚揚或欽佩。但是當它們不僅與我們的相吻合,而且還領引著我們的情感時,當在這些情感的形成中他似乎注意到了我們忽視的許多東西,而且對不同對象還根據不同情況加以調整了時,這時我們不僅會讚許那些情感,而且還會對他的那些情感的異乎尋常和出乎意料的敏銳性和悟性感到驚訝,這時他看來就應得到高度的讚許和喝彩。由驚訝而強化了的讚許就構成了我們恰當地稱做欽佩的情感,而喝彩則是欽佩的自然流露。一個人能夠判斷出精巧的美人強於最粗野的畸形人,或者說能判斷出二加二等於四,肯定這個判斷應受到全世界的讚許,但是也肯定不會受到多少欽佩。隻是那種具有鑒賞力的人的敏銳而細膩的洞察力,它把美人和畸形人之間的細微而不易覺察的差異區分了出來;隻是那種具有經驗的數學家的綜合性的準確度輕而易舉地澄清了最錯綜複雜的比例數;隻是引導著我們的情感的科學和鑒賞力的大師,他們廣博的才能和高超的準確性才使我們感到驚訝,激起我們的欽佩,並值得我們喝彩。我們對所謂智力品德的讚揚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就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的。
可以認為,這些品德的有用性就是他把這些品德首先推薦給了我們;毫無疑問,當我們去關注它們時,對這一點的考慮就給予了它們以新的價值。不過,最初,我們讚許別人的判斷,並不是把它視做什麼有用的東西,而是把它視做某種正確、準確的東西,符合於真理和實現的東西;而且顯而易見,我們賦予別人的判斷以上述品質,不是為了別的原因,隻是因為我們發現他的判斷與我們自己的相符。同樣,鑒賞力最初得到讚許,也不是作為什麼有用的東西,而是由於它正確、靈敏、準確地與其對象相符合。所有這類品質的有用性的概念都是事後才有的想法,而不是首先就把它們推薦給我們讚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