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夜,萬籟俱寂。雲歡再度聽到了兒子淒厲的哭聲。這次與上次不同。這次的哭聲中,帶著摧心折肝的恐懼。
第九夜。
霧氣終於開始消散。群星與烈焰一同隕落。寒霜卷土重來。這一次,霧氣已經衰退,無力壓製這鋪天蓋地的冰寒。
迷霧中,有個人朝他走過來。走到近前,那人伸手抓住了他肩頭的刀。
雲歡聽到他抬手時肩甲與胸甲磨擦的聲音。下意識問:“林賢弟?”
對方沒有出聲,一手按在了他肩頭,一手捏著刀,噗地拔了出來。雲歡強忍著涼絲絲的痛意,咬牙道:“多謝!”
那人一轉刀尖,又割斷了雲歡身上的牛筋。雲歡實在是連站著的力氣也沒了,隻能背倚著槐樹緩緩坐倒。
“你是林賢弟嗎?”
雲歡沒有聽到回答。過了一會兒,“當”地一聲,刀跌落在地上。雲歡急抬頭去看,眼前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
既然不願透露姓名,那就隨他去吧。現在自己落難至此,隻怕也沒人願意與自己有瓜葛。雲歡振了振腰身,閉目開始調息。
片刻之後,他周身的霧氣漸漸濃烈起來。他正暗喜於四肢百骸生機恢複,突然感到炁脈一泄,仿佛河流的水被一下子放空了,忍不住一口血箭噴出。
他驚疑片刻,突然明白了什麼。
“九夜誅魔……”他喃喃自語,“已經結束了麼?”
他放眼望去,霧氣已經消散殆盡,天地間仍是漆黑一片。他把那柄刀拾起來,強行提起一口氣往前走,每一步都虛浮得如踏雲端。
奇怪的是,一直走到進山的路口,他也沒看見白重惡的軍隊。一路上到處是空蕩蕩的營帳,和尚未燒盡的火堆。他撥開灰燼,挑了一支還帶著殘焰的火把,重新把它點著。
密集的馬蹄印指向山中。雲歡猜測白重惡領兵進了山。這意味著他進山很可能遭遇這支千餘人的帝都精兵。
但又有什麼關係呢?如果救不出阿憐他們母子倆,他就沒有生命可言了。
他想到這裏,驀地來了精神,步履加快了許多。息神山的路與八部多數名山都不同,別的山,路都是盤旋而上,息神山的山路卻是曲曲折折通向山體深處。火光映照下,兩邊的山石草木麵目猙獰,直朝他壓過來。
行進之間,突然從前麵踉蹌著跑過來一個人。待他跑得近了,雲歡眯眼一看,不禁大驚。
這人簡直就是個血人!
那“血人”看見雲歡,嘶聲大叫:“雲俠!”然後咕咚栽倒在地。
雲歡吃了一驚,這“血人”不是別人,正是林淵近!下意識蹲下去想扶起他來,但立刻又想到,自己落得妻離子散、陷入眼前的絕境,都與此人有關,心裏一冷,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途。
林淵近覺察到雲歡神色有異,吃力地歎了口氣。雲歡心有不忍,終究還是把他扶坐了起來:“你這是怎麼回事?”
“天塌了雲俠!”林淵近突然激動起來,一把抓住了雲歡的手,“他們真的把武尊……”他突然哽咽,說不出話來。
雲歡呆了呆。林淵近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想說什麼已經很顯然了。他急切地問:“那內子與犬子呢?”
他話剛問出口,立刻感覺到懷裏的人身子震了一震。他心直往下沉:“怎麼回事?”
林淵近隻是哆哆嗦嗦地哭。雲歡推開他,刷地站起身來就要走,卻被林淵近拚命抱住了腿:“不能去、不能去呀雲俠,武尊瘋了,他們也瘋了……他們會殺了你的!”
雲歡一咬牙,抬腳踢開他,冷冷道:“凡人皆有一死,我有什麼好怕!”
林淵近突然眼神變了,他死死地盯著雲歡的腿。雲歡低頭,看見自己腿上纏著一道霧氣。
“劫……劫灰炁?”林淵近難以置信地望著雲歡,“雲俠你……”
“確實是劫灰炁。”雲歡站定身子,“不過,這不是我自己所練。一言難盡。”
林淵近呆了半晌,喃喃道:“難怪,難怪你掙得開百鬼夜行的荼毒。劫灰炁,不在五行之中啊……”
他掙紮著坐起來,剛剛直起腰,突然聽到雲歡一聲驚叫,緊接著身子一震,像是被什麼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怔怔低頭,看見一截槍尖從自己胸口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