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六章 九夜(1 / 2)

看到天邊的白雲染上第一抹灰暗的時候,雲歡心裏想,那人終究還是來了。

他來了,至少會救出自己的女兒與外孫吧。想到這裏,雲歡鬆了口氣,心裏五味雜陳。

也許他真的是惡魔吧。劫灰炁的炁場籠罩之下,人命皆如草芥,甚至連陰晴雨霧都受其操縱。這確實不是一個人所應該有的能力。

八年前,他初遇武尊。那時武尊還隻是武尊,既不是西遲麾下的七天將之首,也不是修煉了劫灰炁之後令人懼怖的魔神。

那一年,武尊最為人稱道的還是他那套無堅不摧的多情劍法。多少人擠破腦袋想混進多情山莊,隻為能學到武尊的一招半式。不料武尊早已立下重誓,此生不收一徒。所有滿懷憧憬的年輕人都吃了閉門羹。

而他雲歡,若非機緣巧合邂逅了阿憐,也不可能與武尊有交集。武尊一眼看中了他,不僅默許了他與愛女的戀情,更是私下裏傳授他一身絕學。這才有了後來名揚天下的止水劍雲歡。

若不是後來他無意中發現了武尊的秘密,也許他會甘心一輩子奉武尊為師長,就如同他一輩子都會奉仙山柳傳世為師一樣。

那個秘密,說是陰謀也不為過。自己不過是恰巧成了武尊選中的犧牲品。然而即便悲憤欲絕,他卻不能將這秘密告諸天下。

他已經決定要將這秘密永埋心底,將來一同帶入墳墓。

眼前的霧氣越來越重了。白重惡的臉上已經看不見一點鎮定。他匆忙地指揮三軍列陣,去防備一個他們根本看不見的敵人。

混亂中,林淵近朝雲歡走來。

“雲俠……”林淵近的牙關忍不住打戰,發出咯咯的聲音,“我看白將軍這般緊張,莫非……是武尊來了麼?”

雲歡淡淡道:“知道就快逃吧,白重惡不知死活,難道你也要跟著賠上性命?”

林淵近沉默片刻,慘然笑道:“我是軍人,麵對敵人,縱然知道不敵,也絕不會逃走。何況我身家性命都握在朝廷手裏,能逃得到哪去?”

雲歡注視著年輕的軍人,恍惚間好像看見了自己的影子,軟弱,猶豫,卻還試圖有所堅守。他想歎息,實則已無力發聲。

“各安天命吧。”他在心裏想著。

林淵近把雲歡身上的繩索鬆了鬆,道:“雲俠你且多忍耐一陣。我會想辦法幫你。”

雲歡想說謝謝,但是他的嘴唇幹得厲害,稍一翕動已經粘在一起。他想動一動手腳,但是手腳已經綁得失去知覺。

等他費勁地張開嘴,發現林淵近早已離開了。

而眼前,霧氣已經濃得散不開。整座息神山雲霧繚繞,巍峨沉重,像地獄裏無盡的牆。白重惡與他的軍隊已經不知所蹤。偶爾有驚馬嘶鳴,卻辨不清來自哪個方向。

暗夜來臨,山中隱約有嗡鳴之聲,仿佛佛殿裏老僧的吟誦,回蕩不息。隨著梵音遠播,其聲愈發雄渾沉重,如載千鈞重負。

驀地,一聲清嘯衝破梵音的纏繞,自山體深處扶搖直上,遁入雲霄。霎時間夜幕潰散,灰雲翻滾。

但天也就亮了短短一瞬,旋即又被拖入黑夜。

這是起霧後的第二夜。是夜,雷鳴之聲大作,但在雷聲之外,一聲小兒的淒厲嚎哭格外刺耳。雲歡本已昏昏,乍聽這哭聲,渾身汗毛都炸立了起來——那是兒子的哭聲!

那阿憐呢?為什麼阿憐一直沒有聲音?他心驚肉跳地猜臆著,原本昏沉的頭腦又有了些許清明。

孩子的哭聲斷斷續續,卻橫亙整夜。雲歡拚了命地掙紮身子,但他實在是提不起什麼力氣來了。

此時此刻,他好後悔先前束手就擒!若當時放手一搏,未必救不回他們母子倆。而現在,他隻能絕望地等待黑夜的結束。

第三夜,迷霧之外顯露出璀璨星空來。眾星離了本位,繞著山巔飛速流轉,彈指明滅,絢爛而悲壯。

第四夜,有冰與火的風暴卷上蒼穹,與洶湧的迷霧分庭抗禮。

第五夜,冰霜的風暴偃旗息鼓,火龍燒紅了夜空,卻仍不能驅散厚重的迷霧。

第六夜,烈焰邊緣泛起幽藍的冰霜,頓了一頓,驟然之間飛濺開來,猶如千萬顆流星傾瀉而下,把死灰一般的迷霧撕開了無數裂口。

第七夜,越發稀薄的霧色裏突然亮起了金色流火,霎那間撕裂了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