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女人不能喝,男人也不能喝。這就是黃氏一族的規矩。
可不知怎地,她忽然很想燙一壺酒來喝。就喝秦英用花雕兌的雙料茉莉。她以前雖覺得那酒味道不錯,但也不怎麼愛喝。如今忽然很思念那酒。
……
過了臘月二十,婦人們終於得以歇息。到了來年二月才開工。
說是歇息,其實也不過是不用去紡線、織布了。臘月和正月,大家都忙著打掃屋子,做各種點心吃食,走親戚,招待親戚,祭天,祭祖。婦人們還是天天都在忙。
不過,於黃秀珠而言,卻是真的得以休息了。她家裏的丫鬟婆子多了去,用不著她做什麼。
黃秀珠得以暫時避開那些不想麵對的目光。突來的閑暇,讓她有些無所適從。她沒心思讀書彈琴,也沒心思吟詩作賦,連品茶的心思都淡了。
她到底還是收買了小廝,讓小廝買了花雕和茉莉花酒,交給她的丫頭,偷偷帶了進來。她躲在繡樓上,自己兌了來喝。雖然手藝比不上秦英,但這味道還是讓她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眨眼間便喝了兩壺下去。
丫頭們嚇壞了,可又攔不住她。
迷迷糊糊間,黃秀珠道:“秦英,咱們來打雙陸吧,我一定贏你一次。”
一旁的憐兒勸道:“姑娘,天色晚了,還是先睡罷。你忘了麼,黃氏一族的規矩,平日裏不許玩牌,不許下棋,不許打雙陸,不許……”
黃秀珠一把扯住憐兒,道:“爺呢?他怎麼還不回來……”
憐兒聞言,不免落淚道:“姑娘,你這是何苦……”
“我好想他啊……”黃秀珠迷迷糊糊道。
如果時間能倒流多好,她一定好好待他。
黃秀珠正傷心時,族裏一位叔奶奶,帶著一眾媳婦子闖到了繡樓上。
偏偏這個時候闖進來,分明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叔奶奶很生氣,開口訓斥道:“滿屋子酒氣,成什麼體統。你母親平日裏是怎麼教你的?”
酒壯人膽。黃秀珠當即頂了回去,道:“這關我娘什麼事?你們闖進我的屋子,管我喝不喝酒,還指著我的鼻子,說我娘的不是。”
憐兒嚇得在底下拉扯她的袖子:“我的好姑娘,你快醒醒酒。”
黃氏家規,長輩教訓晚輩時,晚輩是不許分辨的。
叔奶奶果然怒不可遏,道:“我要找族長說理去。這哪裏還像是咱們黃家的姑娘。”
一個媳婦子忙道:“大嫂素來守規矩,秀珠未出閣前,也是個好孩子。這定然不關大嫂的事。都是秦家人,將咱們秀珠害成這樣的。那秦英本就……”
黃秀珠欺身上前,質問那媳婦子道:“秦英怎麼了?我丈夫不賭不嫖不貪杯不好色,平日裏孝順爹娘,練功時也肯下苦功夫。要你在這裏嚼他的舌頭根子?!你是什麼東西?別打量我不知道你呢,背著我,就你嚼我舌頭根子最歡脫了。當著我的麵兒,你又來假惺惺的做好人,幫著我娘說話。”
那媳婦子忙道:“秀珠,你這是說醉話呢。那秦英已不是你的丈夫了。他還配不上咱們黃家的姑娘……”
“哪兒配不上了?怎麼配不上了?你們總說他不好,可為什麼沒人想想,我當初為什麼嫁給他?他就是我的丈夫。再也不會有人,像他對我那麼好了……”黃秀珠說著說著,失聲痛哭起來,“為什麼我以前那麼傻,總是辜負他……我總是不肯聽憐兒的勸……”
……
黃秀珠再也不想壓抑自己,借醉大鬧一場。結果換來關佛堂一個月的懲罰。這是她有生以來,過的最悲慘的一個年。可是她卻出奇的安靜。沒有人來打攪,她就可以心無旁騖的思念她的丈夫了。
她越想,越覺得那時候的秦英很可憐。雖然他看著像是眾星拱月,但其實也有許多人攻擊他的身份。妾生子,庶出罷了,也配和那些嫡出的公子們平起平坐,稱兄道弟。
那時候,她也是這些人裏的一個。她甚至很驕傲的向他提起黃氏家規。小妾連出入公堂的資格都沒有,在主子麵前,隻配站著,是不配有座兒的。她總是往他心口上插刀,插完了還要撒鹽。如果能有機會彌補那些錯誤,就好了……
……
二月裏,爺爺又給她定了一門親事,讓她改嫁。跟上一回一樣,她不需要知道對方的人品、相貌、性情。她隻知道對方的名字,和他家裏的大致情形。
四月裏,她便又要遠嫁。這一次,比嫁入京城更遠。單單坐船,就要七天。
在船上那幾日,她每天都要蒙著蓋頭,坐在船艙裏,不能隨意走動,不能隨便開口說話,連蓋頭都不能掀開。行動舉止,不能有一絲絲不合規矩。
因為她是黃家的大小姐。
這個身份,曾經讓她覺得驕傲,而今讓她覺得厭煩。
終於有一日,她實在忍不住,掀開蓋頭,出了船艙。送親的兄嫂著實被嚇到了,跟來的幾個長輩也勸她趕緊回去。
黃秀珠高聲道:“我已經快憋死了。你們為何不蒙著蓋頭,在船艙裏坐七天試試。這是什麼樣的規矩?根本就沒人性!”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接親的人。兄嫂和長輩們又忙著去安撫接親的人。她趁機上到了最上麵的一層甲板。幸好是改嫁,並不如何風光,跟來的人也不算多,她輕易的就站到了自己想去的位置。
這一段的河流很平緩,河麵也不算寬。她站在甲板上頭,沐浴著春風,神清氣爽。她喜歡這自由自在的感覺,那些規矩,已經快將她束縛瘋了。
兩岸的風景,盡收眼底。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牽著一匹馬走向河岸。
縱然遠了一些,黃秀珠也能認出來,那是秦英。他在讓馬兒吃河邊的青草。
黃秀珠揚起手裏的大紅蓋頭,拚命揮舞,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大喊:“秦英!秦英!”
她摘了頭上的鳳冠,拋在腳下,任由青絲在春風中飛揚舞動。
上蒼垂憐,叫她這時候遇到他!
那聲音傳到秦英耳中時,已經很小了。可他就是聽到了她的呼喊。那個熟悉的聲音,叫他難以置信。
他抬頭看著她。
黃秀珠大喜,她能看見秦英,秦英也一定能看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