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再也不曾見你流過眼淚(2 / 3)

你們已經好久沒聯係了,薛書宇的妻子盲腸炎,在醫院住了好些天,你隻是在醫院樓下買了籃水果上去探望,給她塞了一厘米厚的紅包,不到十分鍾你就趕著回家陪你的兒子完成手工課的作業。

回到那天早上。那天,我跟薛書宇聊了很多,其實,基本都是他說我聽,偶爾我插上一兩句話。

肖潔跟薛書宇一個班上的,長得漂亮,性情溫和。於是,郎才女貌,湊成了雙。隻可惜,世間的才子不隻我的傻哥哥薛書宇一個,佳人的芳心隨著時間的推移,許給了別人。

本來,分分合合,薛書宇倒也習以為常。可偏偏佳人看上的,竟是葉淩軒。葉淩軒是薛書宇的死黨,好到穿同一條褲子的那種死黨。當葉淩軒擁著肖潔的甜蜜畫麵映入薛書宇的眼簾時,薛書宇的尊嚴被硬生生地蹂躪了。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葉淩軒這個名字,也是唯一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心裏宛如一潭死水,沉靜,未掀起一絲漣漪。我安靜地聽完薛書宇的敘述,告訴他:“地球依然在轉動,而我們都還活著。”我的話,薛書宇聽懂了,也聽進去了。那之後,他再沒幹過什麼出閣的事情,也沒再以頹廢的樣子麵對我和家人。

說真的,我有點欣慰。我的傻哥哥經過這一劫,又變得成熟了些。我覺得挺好。其實挫折就是一塊橡皮泥,看你怎麼拿捏,塑造好的話,它也能是個精美的藝術品,值得你去珍惜它。

你應該會笑話我的天真。我總是把生活設想得過分簡單,你現在的生活也很簡單,隻是你的簡單需要諸多複雜的心緒支撐才得以維持。

你每天都會捧著童話書坐在你兒子的床前哄他入睡,你給他講了許多安徒生童話,賣火柴的小姑娘,白雪公主,你總是一邊講著,一邊取笑安徒生。你不再喜歡那些童話故事,一如你不再喜歡我。你知道,可是你不肯承認,我就是你,穿著白色雪紡連衣裙,光著腳丫在沙灘上自由奔跑的你,愛作夢,成天沉浸在幻想國度的你。

你每天都會照鏡子,可你是否真真認識鏡子中的女人?她優美的頸項被華貴的金鑽圈住,她的粉唇被豔麗的唇膏覆蓋上世俗的顏色,她的眼角幾天前忽然有了幾條魚尾紋,深深淺淺,像幹涸的池塘裏奄奄一息的遊魚,死氣沉沉。

她每天都喝燕窩,每個星期都上美容院,可是她依然無法抵住衰老的腳步。

你可以張開眼睛,放大你那空洞無神的瞳孔,仔細瞧清楚鏡子中這個陌生的女人。不要懷疑,她就是你。她的名字就叫薛書妍,可這個薛書妍已經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我要消失了,我想,你大概也不會覺得留戀。

請你不要覺得厭煩,這是一個即將消失於這個世界的人最後的一點願望。請讓我把我的故事說完,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求。

小時候爺爺曾經跟我們說過一個關於大雁的故事,他說大雁孵化後,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便認定是它的母親。故事很好聽,隻可惜,我隻記得開頭,卻忘了結局。我忘了,爺爺還說過,野雁長大後,就會離開它的母親,翱翔天空。

如果當初我能記住爺爺的故事,或許後來就不會有這麼多傷心了。

那一年的七月十三號不過是個普通的日子,既沒有下雨,也沒有出太陽。陰蒙蒙的天,悶得叫人喘不過氣。氣象台預報說,又有一個風球正預備前來我們的城市旅行。薛書宇穿著媽媽到新加坡出差給他買的花褲衩,站在我房間附帶的陽台,看著樓底下靜止不動的老樹,說道:“我們去唱歌吧?”

“現在?”

“當然。不然還等過年啊?”

我跟薛書宇趁著媽媽在房間午睡,偷偷溜出門。薛書宇在ktv大堂等排位,我斜挎著雙肩包,在ktv附近閑晃一圈。我走進一條小巷子裏,雙腳踩過地上的落葉,傳來“沙沙沙”悅耳的聲音。我撿起一片落葉,指尖輕輕旋轉它。

你記得嗎?巷子裏有間老洋房,是一家裝潢複古的咖啡館。白色的柵欄,院子裏種滿了滿天星,他們家的藍山很香醇,我每次來都要喝兩杯。你大概已經不記得了。前年市政建設,那條老巷要重新翻修,老洋房被拆了。還是你丈夫他們公司接下的工程,現在那裏煥然一新,蓋了好幾座摩天大樓。

以前,我常路過老洋房,每次都會進去看一眼。

一樓北邊的牆角有個木架子,裏麵放著很多老電影碟,老板娘親手做了卡片,將那些碟片重新包裝過。我喜歡在那兒淘碟,有時一坐就是一整個下午。

我在空白的卡片上塗上同桌布一樣的蘇格蘭格子,棗紅色的,然後用亮銀色的粗圓珠筆寫上日期和心情,再用膠布牢牢地將卡片貼在碟片的封麵上。

那些卡片已經不見了。在你丈夫跟你求婚的那天晚上,你把它們統統塞進一個廢棄的紙箱裏,然後開著車將它們載到垃圾場,一把火把它們燒得精光。

現在我要回到那一年的七月十三號,那是我跟葉淩軒第一次見麵的日子。

那一次的風球沒有登陸我們的城市,中途繞道去了別的地方,可是那一天,我卻遇見了比台風更可怕的東西,他的破壞力遠遠超過了可以將樓房摧毀的超強台風。

我初識的葉淩軒,是個味道獨特的男子。介於男生同男人之間,不若一般男生那般淺薄,又不比一些男人那般深沉。我隻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善不懂如何抗拒他的魅力。

我沉淪了。像隻瘋狂的大雁,撲騰著軟弱無力的翅膀,第一眼便認定他就是我所要等待的那個人。

你說,這算不算一見鍾情?在遇到他之前,我隻相信所謂的一見傾心隻不過是文人墨客們規避現實的一種冥想,我從沒有認可過它存在的可能性。然而就在與葉淩軒視線交錯的那一秒,就那匆促的一瞥,我開始質疑存在於我意識當中十餘年的這項認知是否有所偏頗。

我迷失了。像閱讀過的小說裏的所有被情愛奪去智商的女主角一樣,我的腦子凍僵了,無法思考,隻能任由一顆心不斷地往下墜,墜到我不知道的地方。葉淩軒的目光有種引力,牢牢地把我定住,我動彈不了,隻能僵直著身子,正襟危坐。

我知道,你一定會嗤笑我的愚蠢。你已經不懂一個少女乍見到愛人時所擁有的甜蜜情懷,你現在真的很像你的丈夫,他總是那麼理性,而你也跟他一樣,你完全學會了他那樣的商人思維。

還記得我在葉淩軒麵前唱的第一首歌,那英的《不管有多苦》。薛書宇幫我的點歌,他喜歡聽我唱這首歌,可能因為覺得我唱得好吧。

薛書宇把麥克風遞給我,我機械地接過,我的手微微顫抖,唇角還有些抽搐,我唱著:“不管與你的路有多苦,擦幹眼淚告訴自己不準哭,我不在乎誰說這是個錯誤,隻要你我堅持永不認輸……”

黑暗中,我不敢抬眼看葉淩軒,甚至斜著眼睛偷偷一瞥都不敢。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視屏幕,聲音都是抖的。我感到他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身上流連,很強烈地壓迫感抑製住我的呼吸,我緊張得就像一隻掉落在沙漠裏的魚,呼吸孱弱。燈光晦暗的ktv包間,葉淩軒黝黑的瞳眸像一灣清澈的潭,倒映著如月的壁燈,照亮了一個女孩毫無防備的心房。

我不羨慕你,一點也不。你的dior太陽鏡並沒能將你的生活變得同我一樣色彩斑斕。你沒去過夜市,沒吃過路邊的海鮮大排檔,因為那裏老是沒有停車位,也沒有幹淨的手工刺繡桌布。你可知你錯過了什麼?那一年七月十三號的晚上,我們做了好生瘋狂的事。

從ktv出來,薛書宇就大咧咧地摟上我的脖子,拐著我朝馬路對麵的大排檔走去。“餓了吧?走,吃宵夜去。”

跟在我們後頭的老痞子袁博涼涼地調侃道:“喂,薛書宇,你有戀妹情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