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人群中有一雙小手拉過我的手,將一顆糖放到我的手上,我抬起頭,看見一張甜美的笑臉,那女孩兒同我一般大。她湊近我的耳畔,“我知道你為什麼哭。”聞言,我瞬間安靜了下來,好奇地望著她。大人們見我不哭了,便各自散去,繼續玩樂。
小女孩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撕開糖果紙,往嘴裏送了顆糖,見我不動,對我說道:“你也吃。”我搖了搖頭,我不愛吃糖。小女孩也沒有勉強我。她努了努嘴,像個小大人,“我也討厭那些臭女人。你也害怕那些壞阿姨當我們的新媽媽對不對?”我猛地點了點頭。
小女孩像是很有經驗似的,“以前我也跟你一樣。我告訴你哦,我還拿打火機趁一個阿姨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在她的裙角點了火,不過後來回家,被爸爸狠狠揍了一頓,爸爸好壞,打得我的屁股好痛。”聽到她繪聲繪色的描述,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女孩跟著又義正言辭地說:“我爸爸說,他也不喜歡那些阿姨,可是沒辦法,大人們要應酬。你放心,爸爸們隻是應酬,那些阿姨是不會變成新媽媽的。”應酬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懂。看著女孩晶亮的眼睛,我還是懵懂地點頭。我對李艾的信任自那一刻油然而生,後來持續了許多年。
你忘不了李艾。不是忘不了她的好,而是忘不了她的背叛。你一直覺得她不該離你而去,你從來不懂得檢討自己,你隻會忌恨別人的過錯。李艾沒有錯,是你讓她承擔你犯下的所有錯誤。你何時變得如此蠻橫,麵目可憎?
你開始接納許多朋友,她們多半是你丈夫朋友的太太。你跟她們一起狂刷丈夫配給你們的附屬卡,在高級會所裏做spa,品香茗,你不會到小店裏淘碟,你隻會坐在電影院vip廳裏的高級躺椅上看新上映的院線電影。你每天都在佯裝快樂,你的演技越來越高明,連自己都能蒙騙過去。
你偶爾會想起李艾這個人,嘴角卻凝著輕蔑的笑意。你接受不了她離開你這個事實。你總在試圖證明她放棄你們的友情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你還是固執地認為,離開你,她一定會後悔。
李艾跟我上的是同一間學校,都是b師大,不過我們倆是不同科係的。她上美術係,而我報的是中文。我們說好了,以後她畫畫,我寫字,等我們成了名家,就合力出版畫冊,還要在每個城市舉辦我們的簽售會。薛書宇非常不屑地潑我們冷水,“等你們成大家,還不如等我賺錢供你們自費出版比較快。”
薛書宇一直都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他隻是缺乏經驗而已。我相信他總有一天會成功的。如果他夢想當一個畫家,我會收藏他的第一幅畫,不管他是否已經成名。如果他夢想當一個歌手,我會購買他的第一張專輯,還會要他在那上麵簽名。如果他夢想當一個出租車司機,我會安靜地坐上他的副駕駛座,當他的第一位乘客。
你現在鐵定認為這樣的我是盲目的。你瞧不起薛書宇,你覺得就算他往前邁一百步,也不及你的丈夫微挪一小步。你不想受他拖累,你不希望讓你夫家的人將你的娘家同麻煩劃上等號。你要保有你的顏麵,所以你寧願犧牲薛書宇,你舍棄了你們之間二十幾年的手足親情。
那天吃飯的時候,李艾神秘兮兮地遞給我一張紙條。我打開一看,忍不住竊笑。不愧是李艾,這都能想到。我樂嗬嗬地抱住李艾,“我愛死你了。”李艾揚揚眉,“說吧,怎麼謝我?我可是費了好多口舌,表哥才肯答應呢。”我笑嘻嘻地將紙條折好,寶貝地塞進皮夾的暗格,討好地說:“這還不簡單,下周的早餐我包啦。”李艾輕哼:“就隻有下周嗎?”我爽快地應道:“一個月!”李艾捧起茶杯,“這還差不多。”
李艾塞給我的那張紙條其實就是她賄賂刑遠表哥得來的醫院證明,內容大抵是這樣的,薛書妍同學因患有先天性心髒病,不宜參加劇烈運動。想到這張證明能夠幫我順利逃脫新生半個月的軍事苦訓,我就覺得我的人生賽過神仙。
打小就是李艾在照顧我,雖然我們同齡,但她卻一直像姐姐一樣照顧著我。在李艾麵前,我可以撒嬌,可以耍賴,我從不擔心李艾會跟我生氣,更沒想過李艾有一天會離開我。
剛認識那會兒,李艾的表哥刑遠還是b市第一醫院心腦外科的骨幹醫生,如今都已經是主任醫師了。這些年你們一直都有聯係。他的太太是婦產科大夫,你生第一胎的時候,就是她給接生的。上周你與丈夫才請他們夫婦吃過飯,約好這周產檢。現在你很會打點這些關係,因為你總是很明確地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
想想時間過得多快,我跟你的距離,已經由一個零演變成一字後麵跟著無數個零。李艾給我的那張紙條我一直收在飾品盒裏,現在也已經不在了。你把它扔了,連同我在老洋房裏寫的那些小卡片一並燒成灰燼。
吃過飯,爸爸媽媽和薛書宇依依不舍地走了。李叔叔開車送我和李艾到學校,叮囑我們在學校要相互照顧,讓我周末跟李艾回家住。我牽著李艾的手逛遍整個b師大,晚飯是在學校的食堂吃的,雖然不比家裏的山珍海味,但勉強能夠果腹。
那天夜裏,我躺在宿舍的床上,突然覺得有些心酸。想起下午媽媽離去時的神情,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床上的手機震動了幾下,我懶懶地“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傳來薛書宇的聲音,我從來沒有覺得薛書宇的聲音像那一刻那麼動聽過。
“睡了嗎?”
“沒有。”
“睡不著?”
“嗯。”
“睡不慣宿舍的床?”
“還好。媽媽給我墊了兩層褥子。”
“早點睡。”
“嗯。媽還好吧?”
“她在你房間睹物思人呢,是她讓我打這個電話的。”
“好好照顧媽。”
“別操心家裏,好好照顧自己。”
“嗯。”
掛斷電話,我用被子蒙住頭,忍不住掉下眼淚。我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哭個痛快,還不敢出聲,怕打擾到舍友休息。大學的第一天晚上,我整夜沒睡著,我躺在床上,打開cd隨聲聽,一遍一遍重複播放著許美靜《城裏的月光》,直到耗光電池裏儲備的所有電量。
“每顆心上某一個地方,總有個記憶揮不散。每個深夜某一個地方,總有著最深的思量……”
也許你已經不會唱這首歌了,現在的你隻聽莫紮特跟肖邦,你穿著旗袍陪在你婆婆的身邊,你們坐在高雅的藝術殿堂,聆聽那些你曾經聽不懂的旋律。你不再想起葉淩軒,你已經忘了是他教會你懂得如何欣賞這些作品。
那年,我跟李艾因為有了刑遠哥的證明保駕護航,日子過得比其他軍訓的同學舒坦多了。鄉愁隻在第一天晚上困擾我,第二天便棄我而去了。我很快融入新的生活圈子。跟著李艾混,我一點也不擔心會在陌生的街頭迷路。
這一點我倒是跟你很像,我們倆都有著極強的適應能力,這大概跟我們的體質有關係。我的身體就是你的,你的身體曾經屬於過我。很久很久以前,我們是一體的。可是現在,我不要你了。我不要這副皮囊了。瞧瞧,你把它搗騰成什麼樣子!我都不認識了。
薛書宇在電話裏問我周末能不能回家,他說的不是李艾的家,而是回七裏巷2幢1號我的家。他們準備了一次聚會為袁博送行,袁博打算離開a市,到外麵闖一闖。薛書宇問我要不要參加,我說當然要,周末我一定回家。
我讓李艾跟我一起回家,我們倆互相冒充對方的家長信口拈來一個借口糊弄輔導員,周五下午就開溜了。那天晚上,我們到城郊露營。玩撲克牌,下飛行棋,吃烤肉。葉淩軒很晚才到,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他跟薛書宇喝了不少酒,薛書宇好像喝得有點高,最後被袁博架回帳篷睡覺去了。我看著葉淩軒拿著一瓶啤酒獨自往沙灘走去。我的腳步情不自禁地隨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