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雲:各位晚上好。今天來到這裏,首先要感謝鳳凰網和對外經貿大學的邀請,讓我有機會麵對大家,誠懇地表達我對這個時代的一點點思考與感想。我知道,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以“博學、誠信、求索、篤行”為校訓。在中國,“博學篤行,知行合一”是許多讀書人的夢想,我不敢自誇博學,甚至也不敢說篤行,但我可以向大家保證,我的求索之心是誠懇的。此時此刻,除了良知的驅使,求知欲的驅使,以及我所渴望的自由交流的樂趣,沒有其他什麼力量將我推到你們麵前。
2010年,我出版《重新發現社會》,引起了社會廣泛的共鳴。很慚愧,我覺得自己還是做得太少。有些道理,有些細節,還沒有講清楚。所以2011年我給自己列了兩個計劃,一是出版《自由在高處》,從個體層麵解釋自救與自由。二是安排“這個社會會好嗎?”係列講座,也是要麵對具體的個人。
“這個社會會好嗎?”有四點含義:一是我們對這個社會有愛心;二是有疑慮;三是有期許,如果現在是不好的,希望它能好起來;四是在各自心裏,有方法或者主張。
至於講座主題,涉及我所能想到的方方麵麵,包括自由與自救、悲觀與絕望、身份與暴力、自由與寬容等諸種議題。
今天主要談的是寬恕與悲憫。
在前麵的幾個講座中,我談到中國是一個充滿暴力的國家。20世紀,更是一個臭名昭著的世紀,這片土地上血流成河,“血深火熱”。直到現在,暴力仍然無所不在。由於2011年4月在深圳的講座中專門談了暴力,故而沒有展開談,而隻是簡單補充。——演講者注
先說網絡上的話語暴力。我相信在座的絕大多數人都見證過網絡的話語暴力,即使旁觀者,本來是去打醬油的,回到家,發現提回家的是一瓶子唾沫。
前些天,我發現網上有個“記賬黨”,把茅於軾、李承鵬,還有我都歸於“西奴”之列,揚言要將我們絞死,要上門清算,每個人的照片上都畫上了紅色的絞索。這是一種怎樣駭人的暴力。如果是在一個法治國家,這些有人身威脅的網站是不可能存在的。不過,我簡單看過他們的網站,他們不是一般的糊塗。比如談到為什麼要記賬時,他們是這麼說的:
“為什麼要記賬?我們常發現,西奴們老幹些突破底線的事情,或腦殘底線,或道德底線,或常識底線。”
這句話很有趣。捍衛“常識底線”,我能理解;捍衛“道德底線”,我也能理解;但是捍衛“腦殘底線”,我就不清楚了。我不知道我和茅於軾老人家跟這些人有什麼深仇大恨,上網十幾年,我甚至不忍心說半句傷害別人的話。我隻是獨立觀察思考一些事情,更沒拿美國半毛錢,當年去法國留學也全是自費的。為什麼把我們貼上“西奴”的標簽,並且將我們絞死呢?說到底,還是這個國家有太多的戾氣。如果我們是“西奴”,那唐僧得算是“西奴總幹事”了。有一點是可以明確的,唐僧隻是一個執著於取經的人,當妖精都想吃他的時候,他從來沒有禍害過妖精。為什麼寫到唐僧,請參閱我的文章《假如我改〈西遊記〉》,裏麵談到了胡適的悲憫。——演講者注
回到街道與鄉村,有以政府為後盾的暴力,如有政府背景的暴力拆遷;有發生在社會之間的暴力,比如前兩年有凶手跑到幼兒園裏殺小孩;還有喪心病狂的人開車上街撞人。2011年大家討論比較多的藥家鑫(以下有時簡稱“藥”)——西安音樂學院的一個學生殺人案,我們說他是畜生不如,撞傷了人不但不去救她,反而舉刀在傷者身上“彈鋼琴”,彈《土耳其進行曲》。還有比這更喪盡天良的嗎?就在演講之前的這幾天,鞍山又出現了連環殺人案——周宇新——一個洗浴店老板,因為生活失意,連殺十人,包括自己的父親、老婆和孩子。藥家鑫“殺生”,周宇新“殺熟”,但都是殺人。同樣,就在前幾天的深圳,幾個青年將一位出租車司機活活砸死。
光看到這些新聞,真覺得這個社會已經糟糕透了。這一切,可以說都是個案,個案連在一起,就是現象,現象長期持續,就是時代特征。我承認我們的時代有光明的一麵,但這種持續的以剝奪生命為主要特征的暴力,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黑暗。
我相信,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在麵對這些殺害時,都會滿懷憤怒。這時候,即使不是出於對時代的關心,而是出於對自身安全的考慮,大家都應該低頭問一聲自己,“這個社會到底怎麼了?”“這個社會會好嗎?”以及為了這個社會有一個好的前景,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為什麼因為一點點小衝突,人們就會暴跳如雷;為什麼一個人不小心踩了另一個人一腳,就會引起一場鬥毆;為什麼這個社會有如此重的戾氣與仇恨?除了製度原因外,我們的社會、我們的文化,是不是同樣大有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