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旁發生的熱鬧時間不長,因國喪的緣故,許多人家閉門不出,大部分明麵上的鋪子也關了門,所以看到的人倒比平常時候要少,但長安城中經營了數百年的人家比比皆是,賀夷簡三個字,以最快的速度被呈上或稟告進各式各樣的書房。
“賀家那小子居然跟著河北使者跑長安來了?”這句話或這個念頭,依照各家得到消息的早晚,紛紛出現。
博山爐中煙氣嫋娜,青煙吞吐之間,時而模糊、時而清晰著書房內人的輪廓,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詢問道:“這個消息屬實?”
“稟阿郎,乃是賀夷簡親口所言,而且原本在平康坊會見李家十一郎的魏博防禦史賀懷年得到消息後,不顧李十一郎詢問匆忙趕去,顯得對其比對自己還上心,應該無假。”另一個聲音顯得年輕些,卻十分沉穩。
老者尋思著:“河北三鎮曆來抱成一團,賀之方那老匹夫娶的乃是成德節度使之女,加上他那七八個小妾在內,連生了四個女兒,又收了個義子,這才生下賀夷簡這根獨苗,聞說賀夷簡後,賀之方再無所出,對這個唯一的親子那是如珍如寶,怎麼會舍得他跑長安來?不怕賀懷年帶口棺材回魏博?管家,你說說這小子跑來到底是幹什麼的?”
“阿郎,如今殺了賀夷簡,除了讓天下大亂,根本沒有其他好處。”沉穩的管家緩緩道,“何況賀夷簡身邊帶著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有道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夏侯若死保賀夷簡,加上河北這些年來陸續安插到長安的人手,咱們未必能夠留下他!”
“嘿,不能殺?”老者惋惜道,“老夫是真心想看河北三鎮斷子絕孫啊!”說著,長歎一聲,說不出的情真意切。
管家懶得聽他長籲短歎,打斷道:“阿郎,這賀夷簡是為了詢問一個和他照麵的娘子來曆才自報名姓的!”
老者刷的抬起頭,眼睛一亮:“哦?東市附近?一個照麵?是平康坊哪家魁首?用美人計行不行?等離開長安再弄死他!到時候偽裝成山賊劫掠,隻怪賀之方自己沒保護好他家獨苗——那小娘子不用擔心,老夫可以親自去說服她,威逼、利誘,哪怕使上巫蠱惑心之術,都可!”
“……阿郎!”管家嘴角微微抽搐,“阿郎怎能將貴主比為平康魁首?!”
老者一皺眉:“什麼?貴主?”
管家抽了抽嘴角:“某剛才已經說過,令賀夷簡自曝身份,欲求問來曆的,乃是聖人胞妹、今日去常樂坊平津長公主府拜訪歸來的元秀公主!”長安望族,在天子腳下的根基,自是遠非河北三鎮能比,賀夷簡到現在都沒弄清楚元秀來曆,他們卻已經連元秀出宮的時辰和目的地都已知曉了。
“是九公主啊!”老者露出深思之色,“先帝去時,老夫正防著豐淳小兒,倒沒怎麼注意她,這兩年辭了相位,更是連南內都進不得了……不過九公主是昭賢太後一手教養的,太原王家的庭訓,想來不差,那賀家小子倒也算有眼光!”
管家無可奈何的道:“阿郎的意思是什麼都不管?”
“管?”老者翻了個白眼,“老夫現在身無半職,怎麼管?!”話是這麼說,老者還是嘀咕了一句,“九公主乃皇家血脈,為國為家,似乎都更有理由犧牲自己,以讓賀家斷子絕孫吧?”
“阿郎!”管家大喝一聲,喝聲帶起的氣流甚至將博山爐中青煙驚散,露出老者清臒之中略帶狡詐的臉龐,而管家聲音中,卻充滿了無力感,“……九公主乃聖人胞妹!聖人愛之憐之,遠異眾王和其他貴主!阿郎這麼做,是想聖人徹底與杜家撕破臉麼?”
老者悠悠一歎:“唉,老夫不過隨口一說,觀棋何必如此激動?”
管家杜觀棋警覺道:“阿郎真的隻是說說?”
“老夫當然是說說罷了!”老者一臉正氣,“那賀夷簡黃口小兒,年未弱冠,正是血氣衝動之時,而且河北群獠皆是暴發之徒,何處見我長安雍容風範?他乍到此地,忽然被九公主風儀所迷,也是正常……誰知道過幾天他還記得不記得了?這個美人計,也是要仔細考慮的嘛!你看當年勾踐進西施、鄭旦二女入吳,據說兩人各有千秋,皆是一等一的美人,可夫差卻獨寵西施,生生浪費了一個鄭旦!否則不定還能籠絡到其他人,更早亡吳呢!九公主若成了鄭旦,朝廷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對,不隻虧了一個金尊玉貴裏養大的公主,還有公主的嫁妝,以聖人的脾性也不會少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