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現在進行時(2 / 3)

“龜兒子的,黃泥巴腳杆還沒洗幹淨,敢裝神弄鬼?”一個光頭混混,罵咧著衝上來。

“嘴巴臭喃,弄他狗日的!”幾個小夥子給光頭助威。

“哪個敢動?”邱建江轉身從門後提出汽油桶,擋在院門外。他左手提著汽油桶,右手從腰裏抽出寒光閃閃的斧頭:“你們不要以為農民好欺負。我不是農民,更不準人欺到頭上。我把話丟在這兒:哪個敢上來,我把哪個的腦袋當成西瓜砍。光腳的還怕穿皮鞋的?了不起,我把房子點燃,大家都別想活。”

空氣刹那間緊張得像要凝固。林主任不安地打量著邱建江,估量他是否真敢動手。從邱建江蠻橫的眼神中,他覺得遇到一個不怕事的硬角色。他圓滑地打著哈哈:“這樣吧,你們商量一下,我們過幾天再來。”他帶著手下,悻悻地走了。

“建江,還是你有辦法。”羅大伯爽聲笑著,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

“這個社會就是這樣,軟的怕硬的,硬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邱建江傲然地一笑。

“這樣僵下去,咋收場啊?”莊小蓉憂慮地歎道。

“怕啥,隻要叫我們出錢,死也不搬。”邱建江給妻子打氣。

幾天後,撫琴村的幹部、派出所的警察,甚至天都房地產公司老板,都來院裏做工作。院鄰空前團結,異口同聲地說,要麼補償一筆錢,要麼免交多出麵積房款,否則,吊死碰死、判刑槍斃都不搬家。房地產公司無奈,又不願將事態擴大到無法收拾,隻得讓這座小院孤零零地留著。

十幾天後的一個下午,邱建江正躲在車間角落打瞌睡,突然有人喚他名字,將他搖醒。他睜眼一看,天都公司那個林主任,正微笑著凝視著他。

“你來幹啥?”他猛地跳起來,警覺地問。

“我們老板想找你談談。”林主任客氣地說。

“我從來不同有錢人打交道。”邱建江不冷不熱地哼道。

“話不能這樣說。見到老板,直接說出你們的想法,雙方溝通一下,利於解決問題。我們做具體工作的,兩邊帶話傳話,累死都難討好。”林主任推心置腹般說,又給邱建江遞上煙,友好地給他點上:“老板在白雲潮州酒樓請你吃飯,就我們三個人,汽車在外麵等。”

這個酒樓在小天竺街與人民南路交彙處,是錦都不多的幾家高檔海鮮餐廳之一。邱建江知道這個酒樓,從未奢想進去消費。管他的,糖衣吃了,炮彈頂回去。他眼珠一轉,同意了。

車上,他忍不住問林主任:“你們咋曉得我在製刀廠?”

“拆遷辦有你們的詳細資料。當然,除了你,我們從沒這麼隆重地請過任何拆遷戶。”林主任恭維道。

白雲酒樓二樓,過道上鋪著軟軟的地毯,旁邊是一排包間。林主任推開一個包間,讓進邱建江。他指著一個西裝革履、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的人介紹:“這是我們柏總。”

柏總胖胖的圓臉上,頓時浮起親熱的笑容。他走上前,想同邱建江握手。驀然,他驚訝地停住腳步,定定地看著邱建江,像在極力回憶什麼。

邱建江也愣住了,眨著眼,上下打量著他。

“你是邱黑!”

“柏天!咋是你?”

幾乎同時,兩人驚喜地喚著對方,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你的大名,我久仰好幾個月了。可是,打死我也想不到,邱建江就是邱黑,邱黑就是邱建江。”柏天一邊給邱建江讓座,吩咐泡茶,一邊給他點上香煙,好笑地說:“也難怪,當知青的時候,大家都叫你的綽號‘邱黑’,有幾個曉得你的大名?”插隊落戶時,邱建江被太陽曬得煤炭一樣黑,如果不是滿口純正的錦都話,誰都會當他是本地農民。人黑,打架出手又特別地狠,知青都叫他“邱黑”。在錦都方言裏,“黑”也帶著狠的意思。

“你還同原來差不多,沒咋變。”邱建江抽著煙,端詳著柏天:“不過,以前是小知青,現在是大老板。鬧了半天,拆我們房子的就是你?”

“不說這個。今天,隻敘友情。”柏天尷尬地笑笑。他摘下眼鏡,指著自己雙鬢:“兩邊都白了,操心啊!”

酒菜上來了,很豐盛:潮州鹵水拚盤、金牌燒鵝、白灼蝦、薑蔥蟹、清蒸石斑魚等,酒是“五糧液”。柏天給邱建江斟上酒,殷勤地介紹著菜名。

“來,為老朋友見麵,先幹三杯。”柏天端酒,豪爽地一飲而盡。

邱建江隻喝過一次“五糧液”。廠裏一個師兄過生日,小範圍請幾個人吃飯,他也在其中。師兄不知從哪裏搞到一瓶“五糧液”,炫耀一陣後,盡量公平地大家平分。他珍惜萬分地淺淺抿著,覺得那股濃鬱的醇香,似乎傳遍全身每一根毛孔。此刻,柏天給他倒了三小杯酒,挨著一排放在麵前。他貪婪地用鼻孔嗅著酒香,毫不猶豫地一口一杯,將三杯酒全部喝光。

“好,耿直!”林主任拍掌讚道,又給杯子倒上酒。

“簡直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還差點打起來!”柏天感慨地對林主任說:“我們當知青在一起。有一次,不是他幫忙,我不曉得挨成啥樣子!”

“小事一樁。這麼多年了,提它沒意思。”邱建江謙遜地說,不禁有些飄然得意。

那是1974年夏天,他與幾個知青去花荄趕場。場口小飯館裏,突然傳出一陣吵鬧聲。他擠進去一看,立刻火冒三丈。另一個生產隊的知青柏天,同著一個女知青在吃飯。當地幾個地痞上前調戲。柏天護著女知青,同他們吵起來。一個地痞不幹不淨地罵著,一耳光向柏天打去。眼看柏天要吃大虧,邱建江對同行的知青使個眼色。他提起長板凳,不聲不響地對準打人地痞的腰部,猛地擊去。霎時,其他知青有的抓過扁擔,有的操起酒瓶,鎮住幾個地痞。事後,柏天專程上門感謝,送了兩條煙、一瓶酒。談話中邱建江得知,柏天比自己小兩歲,幾個月前才當知青。後來,他與柏天往來過幾次。調回錦都後,他們斷了聯係。

喝著酒,柏天講起自己的經曆。他1977年調回錦都,在一個汽配廠工作。第二年,他考上重慶建築學院,畢業後分在錦都建築質量監督站。三年前,他辭職下海,成立天都房地產開發公司。撫琴東路這個項目,是他公司成立以來的第二個項目。

“還是你好啊!20年前,我們都是知青,和尚與光頭,彼此差不多。這陣,你是大老板,我是窮工人,一個天上,一個地上。就這一桌酒菜,就頂我一兩年工資。人比人,氣死人。早曉得,我拚死拚活,也要考大學。”邱建江不勝羨慕。

“也不一定。”柏天矜持地說:“我有幾個中學同學,也上了大學,專業沒選好,學的物理、哲學、中文之類的,結果分在科研單位,雖然清閑,不過掙不到錢。我呢,運氣好點兒,學建築,分在建管站,又出來搞公司,幾乎沒有耽誤時間。不過,”他無奈地喝口酒:“自己打拚,也難。就說拆遷你們這個項目吧,先跑規劃、國土,要下這塊地;然後又找關係,在二環路外買地,建安置房;接著,跑建委、房管局等。錢成千上萬地甩出去,現在還開不了工。我隻有把你們拆遷了,修了房子,賣出去,才有錢修安置房。過幾個月,貸款到期,我又該愁銀行的事了。”

說話間,柏天對林主任使個眼色,示意他回避。林主任知趣地說還有點事,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