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龐大的勢力,手下的人,真的沒有異心嗎?
人皆有反骨,少女的母親還在世時,想必還能鎮壓得住,但她死後呢?縱使有死忠的下屬與死士,在麵對還未過及笄之禮的少女,就沒有起旁的心思嗎?
想到這裏,昱華咬唇,思緒飛遠,心中縱使憂心自己在西晉親手培養的勢力,卻也無可奈何。這一種情態,最煎熬。
想到數年前自己在重要部門埋下的暗樁大臣,心中微微冷凝。
皇兄不惜假借自己的病重以此逼她回京,加之放東陵的死士入國,這番浩大的手筆,縱使皇兄再小心,也會留下痕跡。
自己的手下的實力昱華自是清楚,若非這般,也不會讓他們身居要職了。
自己固然想要掌握朝政,但也不會任由西晉陷入無肱骨之才的局麵。
她不過埋了二十三個人,但皆身居要職,且背景清白,若是她那位皇兄不是昏庸無能到極點的話,是不會一心想要自己的人上位的。
朝廷中必須存在幾股不同的勢力,分散權利,相互監督,卻又效忠於帝皇。
若大臣們擰成了一條繩,固然會同心協力,但若有人犯錯,便會陷入相互包庇的惡性循環,這番下來,朝政堪憂。此為一。
主強則臣弱,主弱則臣強。齊心協力固然好,可是,若是一起針對帝皇呢?帝皇的權利不是無窮大的,他也沒有任性的資格,斬首了幾個重要的大臣雖然痛快,但萬一所有大臣以死相逼呢?總不能斬殺了所有的大臣吧,否則朝廷如何運轉?這一份集中起來的勢力,是極為恐怖的,哪怕是廢黜帝皇,也是能夠做到的。到時候,西晉江山危矣。此為二。
任何人都有私心,沒有哪一個人是願意犧牲自己、犧牲家族的利益來照拂百姓的。位高權重,還能夠做什麼?為家族謀福蔭。有共同的趨向,共同的利益,也勢必會有,針鋒敵對。事情一旦激化,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如何爭權謀利、擠掉對手上麵。試問朝政如何運轉,百姓又如何生存?更何況,得家族庇護照拂而走上仕途道路的子弟,能有多少才華?不仗勢欺人、魚肉百姓已是極好的了。另外,朝政中若是設置了這麼多的官位、職位,必會加大朝廷的支出,朝廷定會增加賦稅,百姓的負擔更重,重賦之下的百姓,必會挫傷其生產積極性,繳了賦稅後恐怕入不敷出、哀鴻遍野。而且,這是建立在風調雨順、無災禍動亂的情況之下的。還有一點,士族大臣自己的子弟如何坐上官位?同朝為官的子弟不好擠,他們便會將主意打在寒門子弟的頭上。寒門子弟無處伸冤,怎麼做?讀書人除了一張嘴,還有一雙手。寫!恨自身滿腹才華,無處施展!寫!歎江山奸佞當道,大臣專權!寫!哀君主蒙蔽,識人不清!大臣士族豈會坐等寒門子弟的不敬與挑釁?滿門抄斬、九族連坐,固然在高威高壓下能起到一定的威懾作用,但這能令百姓對本就處於弱勢的寒門子弟升起同情之心,階級鬥爭、對立愈發嚴重。且此消彼長之下,一旦被別有用心之人一番挑撥、鼓動,加之別國的入侵,西晉江山危矣。此為三。
她這位皇兄若真的連這番淺顯的道理都看不明白,哪怕他是庶長子,父皇也不會讓他即位。
想到這般,心中的答案已經浮現。昱華歎了口氣,喃喃道,“為什麼呢?為什麼啊?”
昱華沉湎在西晉局勢也不過一刻鍾的時間,那一刻鍾內思緒紛亂如麻,條理不清,想得很亂、很雜,但心中卻有什麼隱隱地要掙脫桎皓,湧現出來。
回到西晉,回到西晉!
她心中這般念道,越來越強烈,卻也有難掩的迷惘空洞。
回到西晉,又如何?她為誰而戰?西晉百姓?西晉皇室?自己的利益?都不是啊,而是,父皇對她的殷切期盼,那雙眸子中承載的東西,蘊著她直視不了的情感。
“父皇,為什麼是我?”她鼻尖一酸,低低地、帶著哭腔問道。
她常常想,假使她不學無術、不識大局、庸俗鄙陋,父皇還會這般對她麼?
西晉江山和她薨去的母後相比,孰輕孰重?
為什麼要分得那麼清楚呢?心中驟然有一個聲音冷冷問道,“這已經是不存在的假設,為何要糾結於這個?父皇待你的好,沐瑾,你就要為因為這艱難的道路而下意識地掘棄麼?不,沐瑾,你是在為父皇對你的無限寵愛下蒙上一層利益化的色彩,沐瑾,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是懦夫,沐瑾,你是懦夫!”
“不,不是!”她抓著錦被道,心中明明有理由可以去反駁,卻沒有說出口。是那聲音太強勢了麼?不,是在她的心中,哪怕是再過艱難的道路,也抵不過父皇有目的的寵愛。
更何況,真的是有目的麼?那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憐惜疼愛,真的是假的麼?那聲音質問地道,“沐瑾,你怎麼變成如今這番模樣了呢?”
她低低地哭出聲,將自己埋在雪錦製成的枕頭上,以此來掩飾自己的懦弱彷徨。
變的是容顏,還是人心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