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裏昏暗寂靜,香燭也燃盡。賀吾熟路很快來到後院東屋前,隱隱聽到門內有悉索聲,細聽又沒了聲音。“難道是老鼠?”賀吾如此想,但多年行走江湖的曆練,他還是心存謹慎的推開了門。夜色中看不分明,但那幾捆鬆柏幹木堆還是很好辨認的,於是輕移步過去。走到屋中時,察覺屋內有細微的呼吸聲,並且不止一個。細辯之下一個最明顯的呼吸聲來自左手邊的床榻上,另外的卻在鬆柏堆之後。賀吾見床上之人以被掩身,頭臉全蓋,便佯裝不查,發聲道:“這慧通,黑燈瞎火的讓我回來拿東西,我哪裏找的到,先歇歇再說。”說著坐到床邊,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了被中人的穴,動作之快,他人未覺;手法之準,他人未信。
躲在鬆柏堆後的人一直沒有主動現身,賀吾從其呼吸中已辨知有三人藏身,功力不算深卻也有些根基,應不是平常跳梁之輩,況這山野小廟沒什麼值錢東西,而且對方多半知道自己身份,有所顧忌,否則他們人眾沒必要躲藏。因道:“何方朋友?請現身吧。”
賀吾言罷盯著鬆柏堆,還未見有人現身,卻飛來數道淩厲寒光,遂劍不出鞘於手中飛轉,當當聲中火花四濺,七、八把飛刀被擊飛出去。躲在鬆柏堆後的三人乘機破窗逃竄,賀吾急飛身,幾個起落擋在了三人麵前:“你們是什麼人?來此幹什麼勾當?”
“我們來蓮花峰玩,肚子餓了想尋些吃的,見廟裏沒人,隻有自己動手找。不想你就進來了,怕被誤認為賊就躲了起來。”三人中一個瘦瘦小小的人道。
賀吾見三人中兩個中等身材的男子立在瘦小男子的後麵,規規矩矩的樣子,反倒瘦小男子有股頤指氣使的勁頭,三人長相平平,無甚特點,也不曾見過。便問道:“你們一行隻三人嗎?”
三人聽賀吾所問,神情皆有所變,下意識裏互望一眼,瘦小男子開口道:“我們‘華山三傑’自然是三人。”
賀吾聽聞“華山三傑”麵上未動,心裏卻道:“原來是老子觀的三條看門狗。”因問:“你們不在華山的老子觀看門,卻來黃山遊玩,甝虪老頭是善心大發了嗎?如此體恤你們。”
“我們的事不用你費心。”瘦小男子微向後退一步:“你一個男人自也不是這觀音廟的人,我們各行其事,互不幹涉。既然廟裏沒有吃的,我們就不耽擱了,請。”言罷華山三傑轉身離去,急急如漏網之魚。
賀吾沒有相攔,此時他無心與人動手,相較下他對躺在床上的人更好奇,遂複躍入窗。
床上被裏的人一動不動躺在那裏。賀吾點亮屋內牆邊下唯一一張桌上的蠟燭才走到床前。用劍挑開棉被的刹那他驚呆了,躺在床上的人竟然是上官若水,堂堂鳳凰堡大堡主,此時上官若水也正用驚疑的眼神盯著他。
賀吾與上官若水的眼神對視了片刻,臉上有了些許不耐煩:“怎麼又是你?”出手解開上官若水的穴道。
上官若水忙坐起身,一臉的不可置信與大喜過望:“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看來我與賀大哥的緣分是斷也斷不了了,在這樣的孤峰絕頂也能碰上,每次都賴賀大哥出英雄手小妹也慚愧的很。”
賀吾心裏是有猜疑的,但這個猜疑讓他實在不願麵對。問道:“怎麼?上官堡主今日又是著了華山三傑的道兒嗎?”
“都怪我太粗心。”上官若水微頷首,臉現紅暈,嬌嗔道:“我在鳳凰堡內鮮少出來,曆世經驗不足,總覺得人心肉長,生性本善,尤其對不相識的人,無仇無怨更疏於防備,竟忘了美色惹人涎,賀大哥就不要怨怪我了。”
賀吾竟一時語塞,他不能相信上官若水會說出這樣的話。雖然上官若水還是無拘敢言,卻多了妖嬈嬌羞之態,這與她的身份不符,與之前所見不同。上官若水望著賀吾英俊的臉上吃驚的表情,以為是自己的柔情美貌震懾到了他,笑得更加嫵媚。
“你不是向西行了嗎?怎麼會到黃山來?”賀吾微睥著上官若水。上官若水見賀吾神情從驚詫變得冷峻,心裏不免驟生失意,可自己的心卻控製不住自己的眼,賀吾的臉雖然冷若冰霜卻像有魔力將上官若水的眼神牢牢吸住。確切的說不止上官若水,他眉宇間的淡淡憂鬱,犀利星眸深處的溫柔,完美五官組成的一張俊臉,舉手投足間的那份瀟灑俊逸是任何女人也抗拒不了的。更何況人有劣根性,越是渴望而不可得的越是放不開,所以賀吾越是對上官若水的熾熱眼神視若無睹,上官若水越是覺得賀吾是這世間最好的,與眾不同的,越難以自持。
“賀大哥,我在半路著了華山三傑的道兒,被他們帶到了這裏。也不知他們給我吃了什麼,我現在一點內力也提不起來,身子也無力的很。”上官若水一副小女人的表現,她雖有不俗貌,不缺女人味,但她的表現看在賀吾眼裏就四個字“矯揉造作”。
“現在天晚了,我也不懂醫藥,你先在此休息,等天亮了再想辦法,我現在有事失陪了。”賀吾言畢沒等上官若水開口就迅速走過去抱起地上的幾捆鬆柏幹枝欲要離開。上官若水忙叫道:“你要去哪兒?你就狠心扔下我不管了嗎?萬一華山三傑又回來怎麼辦?”
“他們不會再回來的,你很清楚。我有我的事,一會兒就回來。”賀吾沒有回頭,話音落人已出了屋。上官若水心裏有氣卻也無可奈何。
賀吾出觀音廟,遠遠向峰頂望去,不見慧通身影,頓覺不妙。兩三個起落便來至峰頂剛剛慧通與老尼的所在,不但慧通不見了,連老尼的屍身也蹤跡全無。賀吾大聲呼叫慧通,沒人應,四下也沒有人影。
“太蹊蹺了,慧通一個小女孩還帶著一具死屍能去哪兒?若說遭人掠去,老尼的屍體掠去何用?而且夜裏寂靜並未聽到任何異聲傳出。”賀吾不解,又擔心慧通萬一遇難,便開始在蓮花峰到處尋找。待他幾乎尋遍整座蓮花峰都未見到慧通蹤影時他隻得暫且放棄,回到觀音廟亮著燈的後院東屋裏。
在賀吾踏進東屋門的刹那驚人的事又發生了,原本在床上的上官若水也不見了,一股不尋常的氣息撲麵而來。賀吾神情一緊,不祥的預感再次襲來:“小小觀音廟,一覽無餘的蓮花峰,冷寂的夜晚,兩個大活人怎會都憑空消失呢?定是有人搗鬼。我剛剛用很快的速度巡視蓮花峰,並未發現周圍有什麼動靜或人影,看來這峰頂有乾坤,說不定就在這觀音廟。“思及此,賀吾開始尋查廟裏的寸土寸瓦,直折騰到過了子時仍無任何發現,駭疑之下,無奈,隻得回到東屋。責任感驅使他不能就這樣離去,慧通雖為初識卻還是個小姑娘,孤苦無依,人見尤憐;上官若水雖讓他生厭,畢竟是一片心意,不顧她心也難安。現在的情況隻能等到天亮再做打算,此時雖無睡意,他還是躍到床上盤膝而坐,閉目養神,雙耳處警惕狀不敢絲毫放鬆。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夜色中黑暗的屋子裏看東西都難更別說自床榻下漫出的絲絲煙霧。賀吾的嗅覺和警惕性向來不錯,此時他卻沒有任何察覺,想來此煙不同尋常。
又近半個時辰將過,賀吾身下的床榻忽然下陷,速度奇快,他的意識是有感覺到異樣,身體卻像不是自己的,拚命掙紮了幾下,手好不容易伸出卻無力抓住任何東西,他感知到了危險,頭腦卻是朦朧的,正不知是夢是醒時,身體重重摔在了地上,疼痛感和眼前的光亮讓他清醒了不少。待他掙紮著坐起身時,看到的竟是被五花大綁的上官若水斜躺在牆邊,嘴巴也被堵著,正著急地看著他。
“看來我低估了你,沒想到我的攝魂香對你作用不大。”慧通的聲音從賀吾背後傳來。
賀吾乍聞慧通的說話聲,一驚,待扭轉確認是慧通時反而淡定了下來。
慧通站在一把木椅前,顯然是剛站起不久,離她不遠的地上有一張草席,老尼的屍身安詳的躺在上麵,圓瞪的雙目已閉。
“慧通你為什麼要騙我?如果你覺得你師傅的死全是我的過錯想要報仇,盡可明著來,不用費這般力氣。你的所作所為會褻瀆了上麵的觀音菩薩,不是你們出家人該做的。”賀吾話雖指責,語氣淡淡。
慧通略帶稚氣的臉上浮現出超過她年齡的冷笑:“老尼姑活到這把年紀也該死了,她死了我也解脫了,我怎麼會怪你?若不是看在她對我有養育之恩,連她的屍體我也不會管的。”
賀吾眼底湧上了幾許憤怒:“你究竟是什麼人?小小年紀不存善心。”
“我的身份不是誰隨隨便便就能知道的。”慧通慢慢向賀吾走近。“一般人聞到我的攝魂香隻待片刻就會如靈魂出竅,形同死人。我聽別人說振南鏢局的賀少局主功夫不錯,特意等了近半個時辰才動手,你居然還有意識。現在就看是你的功夫深還是我攝魂香的威力大了。站起來,拔出你的劍,我們比劃比劃,如果你能打贏我,也許我會考慮放了你和那個女人。”
賀吾沒有動,他的冰心劍就躺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此時他雖意識清晰,身體裏的內力卻無法催動,在他和慧通交談時已自暗暗提了幾次,隻覺體虛。他明白一旦將劍握在手裏成必戰之勢隻會輸得更快而已。
慧通見賀吾坐著不動,笑道:“怎麼?不敢比嗎?看來我的攝魂香還是不錯的,這樣也挺好玩。以前被我擒的都像具死屍,任我擺弄,無趣的很。今日我倒要看看一個能說能動的人看著我向自己出手卻無力反抗是什麼樣子。”說著她蹲下身望著賀吾英俊的臉:“不錯,你是我見過長的最好看的男人,可我還小,不懂欣賞;心也狠,更不懂憐惜,但我明白一個道理‘紅顏禍水’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長的好看都會遺禍他人,所以我不喜歡太好的東西,今天我就發次善心為民除害。”
慧通從袖裏抽出一把匕首在離賀吾的臉不到半寸的距離來回晃了晃:“長這麼大,我從未殺死過一個人,殺人罪孽太深,不如讓我在你臉上劃上幾十刀,你既不會死,也不能再禍害人,蠻不錯的。”
賀吾眯著眼望著慧通,波瀾不驚,仿佛慧通的話是說與他人聽與己無關。然躺在一邊的上官若水卻激動到不行,拚命掙紮,口雖不能言卻‘嗚嗚’不停,滿眼驚懼與不舍。
慧通不防嚇了一跳,繼而嗬嗬笑道:“有意思,你還不急有人替你急了。”講完她起身走到上官若水跟前,伸手將堵著她嘴的布拽出來。上官若水迫不及待道:“你不許碰他!你到底想幹嘛?我們素不相識何來那麼大的仇氣?有什麼擺在明麵上,別小小年紀就如此毒辣,會遭報應的。”
慧通忽然滿色一沉:“我最討厭比人對我指手畫腳。你們見我穿著這身尼姑的衣服就各個對我說因果,講佛法,最是可惡!你們這些人說一套做一套,若有報應早死八百回了!我不過是個無人疼愛的孤兒,從小就成了別人的棋子,任人擺布,我心裏有氣!我恨天下所有道貌岸然的人,人與人之間就是利益關係。我在姓賀的臉上劃幾刀換來我高興,你要是心疼他是你的事,等我處理完他再來收拾你。”言至此慧通眼珠一轉,陰笑道:“還是我先在你的漂亮臉蛋上劃幾刀,看看姓賀的會不會像你緊張他一樣緊張你。”
上官若水眼裏閃過一絲恐懼,對自己這張臉她還是十分愛惜的,可礙於自己鳳凰堡大堡主的身份,不能怯懦,便咬牙道:“小丫頭,你可知道我是誰?”
慧通冷哼一聲:“我管你是誰,今天我就是要了你的命也不會有人知道。隻要中了我攝魂香被抓到這地牢裏的人,身份、功夫連擺設都不是。你別用身份來嚇唬我,在我眼裏你不過是對賀吾犯了花癡的笨蛋。”說著她將匕首輕輕地貼在上官若水臉上,一股冰涼感讓上官若水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慧通還未動手,匕首上傳來的冰意已讓上官若水似有了疼痛感,驚目圓瞪大氣也不敢出。
賀吾見狀忙道:“慧通,你有什麼不滿衝我來,別為難上官堡主!”
“上官堡主?是鳳凰堡的上官堡主嗎?”慧通微有驚色,放在上官若水臉上的匕首也移了開。
上官若水見慧通似對自己的身份有所顧忌,為保住自己滿意十分的臉忙道:“不錯,我就是鳳凰堡的上官若水,你有什麼手段盡管使出來吧,反正身份地位在你這裏連擺設都不是。但你若對賀大哥動手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賀吾雖不喜歡上官若水,對她的一再糾纏十分厭惡,可此時聽她以命相護的言辭不免動容:“上官堡主的情誼我心領了,你確實不用顧忌我,我們隻是泛泛之交,我不喜歡欠別人。”
慧通霍地起身複至賀吾麵前,用匕首指著他的臉道:“你這男人真冷酷,上官堡主對你一往情深,你卻冷言冷語,如此不知好呆。”
賀吾眯眼睨著慧通嘴角微微上揚,即使這淺淺一笑讓看到這張臉的人已覺心裏桃花盛開,如沐春風。豆蔻之年的慧通也不禁看得迷離了。
“看來鳳凰堡的威名著實有用,慧通對上官堡主的態度一下子變成了搖尾狗。我可不可以請教一下二位的淵源?”賀吾眼裏有了明顯的猜忌不信任。
上官若水急忙撇清道:“我從未見過這小尼姑,能有什麼淵源?”
賀吾不語,慧通也道:“我們沒關係,但我對上官堡主早有耳聞,很是敬佩。你不用懷疑她,她對你怎樣你看的很清楚了。一個男人一點擔當都沒有!”
“我不是什麼事都去擔當的,尤其別人強加給我的。”賀吾臉色變得陰冷,“我更看不起藏頭縮尾不敢以真麵目示人的人,如果你是有膽有擔當的何不把你的真實身份說出來。”賀吾貌似隻對慧通說,實也讓上官若水心難安。
慧通將匕首裝回袖內:“你不用問了,我是不會告訴你的。看在上官堡主的麵子上,我不會花了你的臉,但你必須交出天下第一針的蘇繡,否則我會讓你吃些苦頭的,我的手段沒人能扛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