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允之的七祭已過,也到了陽春三月,到處新綠,生機處處,一切都有了新的開始,賀吾的心仍在寒冬暖不過來。
這日天氣和暖,豔陽高照,園子裏的鳥兒高唱,讓人心情愉悅。李似玨信步到了趙媖嫻院內,見趙媖嫻正在院內喂鴨,笑著上前道:“大嫂的氣色也隨這天氣越來越好了。”
“玨妹的氣色也好了許多。我一直也沒心緒,沒問過謔兒的情況,可有他的消息?”趙媖嫻放下手裏的小籮筐拉李似玨到院中陽光下的藤椅上坐下。
李似玨默默搖頭,深呼吸後道:“隨緣吧,希望謔兒和軒轅郎有些緣分,得他點醒,早日回家。”
趙媖嫻亦淡淡愁緒爬上臉,“振南三兄弟各個人丁稀薄。”
“賀吾、天徹都早已到了適婚年齡,卻又都是固執不讓人省心的。徹兒一心念著嫏嬛,不過住在振南日久的那個水玲瓏對徹兒死心塌地的,似乎和讎妹很談得來,讎妹很是喜歡,假以時日也許真能成就一段好姻緣。賀吾的事你可有什麼算?”李似玨問,緊接著又道,“飛花那丫頭也是個倔脾氣的,打定的主意十頭牛也拉不回頭。”
趙媖嫻看一眼李似玨已明白她的來意,垂下眼瞼道:“允之去了,唯賀吾一子,已是不孝。為賀家香火計,我想讓賀吾多娶幾個女人回來,男人三妻四妾很是平常。”她話出李似玨的臉色變了變,一時腹內話竟不能出口,便順著她的話問:“可有相中的?”
“去歲我弟弟曾送來一封書信,信裏提及江寧府尹的女兒正值芳齡,與吾兒有一麵之緣,有意吾兒。江寧府尹想與我們結秦晉之好,結果未及回複振南便出事了,也就沒再提此事。誰知那江寧府尹不嫌我們振南敗落,前日又托家弟來書問親事如何,我便替吾兒應下了。允之雖新喪,想必也不會怪我,吾兒早日成家他也會樂見的。玨妹以為如何?”趙媖嫻道。李似玨不禁為女兒傷心,隻不好說,敷衍地點點頭,“名門之後自是好的。”
趙媖嫻忽然拉住李似玨的手道:“我明白飛花對賀吾多年的用心,也看得出賀吾隻把飛花當姐姐。允之在時也頗為難,想要成全飛花,使兩家更親,美事一樁,又怕賀吾的心不在飛花身上,虧待了飛花反而傷了兄弟間的情。現在飛花已有二十五虛,也是賀吾耽誤了她。我也喜歡飛花那孩子,懂事,心細。如果玨妹願意讓飛花和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就由我做主讓飛花嫁與賀吾為妻,江寧府尹的女兒為妾。”
李似玨的臉由紅變白,再回到正常,她眼眶一紅道:“我明白大嫂對飛花的心,你做得了賀吾的主飛花未必聽我,我得回去問問她。”趙媖嫻鬆手她便匆匆去了。
賀吾從屋內走出站到趙媖嫻麵前死死盯著她道:“娘,你說的是真的嗎?”趙媖嫻先濕了眼眶,“如果你還在乎爹娘就聽話,我已答應江寧府尹,不能反悔。”賀吾直覺呼吸艱難,不能如願和林飄颻攜手終生還被迫娶一個不喜歡,甚至沒見過的女人。
趙媖嫻摸摸賀吾已明顯消瘦的臉,“吾兒,娘知道你委屈,隻有委屈你。人與人在一起久了都會有感情的,相信娘。江寧府尹的女兒後日就到杭州她外婆家,你去見上一見,娘來安排,你會喜歡的,聽說她也是位難得一見的美人。”賀吾不語,默默轉入屋,背影顯得無奈而認命。
那邊院的一間小小臥房內,李似玨流淚拉著納蘭飛花的手向其述說了賀吾的婚事以及趙媖嫻的意思。納蘭飛花勉強一笑道:“既然伯母說了便依她。我來做大,那府尹的女兒做小,隻要賀吾允,我也甘願。”
李似玨知道納蘭飛花一向心高,再不想她會答應的如此痛快,可見對賀吾用情之深,不免讓他這當娘的心疼。納蘭飛花擔心有變,催促李似玨立即去回趙媖嫻的話,李似玨歎道:“還是先問過你爹吧。”
當夜,納蘭摧忙完營生回到自己院後,李似玨找個機會對他講了賀吾與納蘭飛花的事,隱瞞了自己尋上門,隻道趙媖嫻有意讓納蘭飛花嫁到賀家做大。納蘭摧並無意外反應,淡淡道:“大嫂有此意,飛花若願意我沒意見,你和大嫂商量著辦吧。”
第二日一早趙媖嫻就接到李似玨的回音,也不通知賀吾,徑將賀允之留下的一把短刀和她娘留給她的一對玉佩的其中之一送給納蘭飛花做定,親事就簡單地說定了。
“讓飛花做大那府尹家會答應嗎?”李似玨還是將心裏的擔憂說了出來,盡管她不希望納蘭飛花做小。
趙媖嫻麵有傲氣,“我的兒子娶妻,誰大誰小自有我定,他們若不同意大可不嫁。”李似玨心裏對趙媖嫻的皇族郡主身份也是有所顧忌的,聽她如此說放心許多。
這日是江寧府尹女兒到杭州外婆家的日子,人一到趙媖嫻很快就得到消息。
“吳老夫人今日七十壽誕,你隨我去賀壽,換件鮮亮點的衣服。”趙媖嫻向整日鬱鬱不出戶的賀吾道。
賀吾聽話地換了身水藍色的衣服,整理好頭發,幫趙媖嫻拿上備好的壽禮,駕上馬車向杭州城內去。納蘭飛花躲在一綠茵茵的垂柳後悄悄觀望遠去的馬車,心裏不是滋味。
吳府在杭州城是有名的大戶,吳老夫人就是江寧府尹的嶽母。吳府門前今日出入人眾,有如集市。賀吾麵無表情跟在趙媖嫻身旁,有人與其打招呼也不吭聲,唯點頭一應。
席分男女,賀吾離開趙媖嫻前,趙媖嫻一再叮囑:“過得小半時辰你即到女眷席廳後的窗前來,我會把江寧府尹的女兒叫到身邊坐,你悄悄見上一見。”賀吾不置可否轉身離去。他沒有到席間坐,一人茫然遊蕩著,也無人理會。從院西的一個月洞門穿過,沿蜿蜒的遊廊木然望著廊下的姹紫嫣紅,不知不覺忘了時辰。
廊的那頭行來兩位年輕女子,看衣著即知是一主一仆。那仆人見有陌生男子在前便呼喝,剛發一聲就被小姐攔住了。賀吾已然聽到聲音,注意到她們,也不說話招呼,扭頭就走。
“賀公子請留步。”那小姐道。賀吾微怔,想不到對方竟識得他,回頭道:“何事?”
那小姐從侍女身後走上前兩步,笑意盈盈。賀吾不由地心裏一顫,此女有著和林飄颻、楊豔萍一樣纖瘦的身材,且神情氣質上與楊豔萍更似,尤其眼內那笑意,和楊豔萍先時看他的眼神幾乎一模一樣。
“我叫陸晴,我爹是江寧府尹陸萬川。你怎麼不在席間坐到後院來了?”那自稱陸晴的小姐道,語氣很是溫柔。
賀吾有些慌神,竟與江寧府尹的女兒在此不期而遇了。這個陸晴讓他死寂的心不再安穩,強裝鎮定道:“我嫌太吵,陸小姐請,不必理會我,我賞賞花即回。”
陸晴向身邊的侍女道:“你去告訴母親一聲,我過會兒再過去。”那侍女知小姐意,詭譎一笑匆匆而去。
“賀公子喜歡什麼花?”陸晴指指花圃中的各色鮮花問賀吾。
賀吾愕得一愕道:“我喜歡的話不開在這個季節,是梅花。”
“公子高潔。”陸晴莞爾,“我什麼花都喜歡,花美,賞花陶冶情操,人也會美。”
賀吾有些手足無措,心裏的感覺怪怪的,他一邊往回返一邊道:“我該回去了,你也該去見你外婆了。”越行越快。陸晴笑而不語,輕步跟在他身後一同出了月洞門,看著他去了,一副滿足的樣子。
趙媖嫻左等右等不見賀吾,也不見陸晴路麵,心下十分著急。好不容易盼到陸晴到席,陸晴的母親拉著陸晴嗔怪兩句,顯得十分溺愛。趙媖嫻見陸晴生的單薄便有些不滿,她心裏理想的兒媳是體健,豐滿,能生養的。“相較之下唯有靠飛花了。”趙媖嫻對賀吾的不出現也便淡了。
振南大門看納蘭飛花這一天進進出出了好幾次,這次剛跨出大門檻就望見了賀吾駕的馬車正朝門口來,忙迎上幾步去接趙媖嫻。趙媖嫻見是她顯得很是高興,較平時更為不同。
“聽說伯母去給吳老夫人賀壽了,她們家是流光溢彩,少有匹及的。”納蘭飛花道。
趙媖嫻扶著納蘭飛花往裏走,賀吾則將馬車趕從屋檻們入。待賀吾去了趙媖嫻小聲道:“他們家富足,自然什麼都是好的,隻有一樣不如我們就是吳老夫人的外孫女,不及我們飛花光彩照人。”納蘭飛花飛紅了臉,嬌羞道:“伯母就會取笑我。”卻是掩不住的喜悅。因為她明白趙媖嫻這句話就是在告訴她那府尹的女兒不如她,她懸了一日的心終於踏實了。
這日夜裏賀吾輾轉難眠,其實他已記不清自回到振南有多少個不眠之夜,隻是今夜心緒格外繁雜。林飄颻一直是他連日來的心病,他想著待父親滿喪七後就找個由頭去見林飄颻一麵。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到頭來會是他負了林飄颻,他甚至幻想過多種再見林飄颻的情景,每一種都是痛的,後來又多了對楊豔萍的牽掛。馬瞻死了,楊豔萍的心定是泡在苦水裏的,畢竟楊豔萍為了馬瞻情願做背信無情之人,舍掉對她一往情深還有活命之恩的賀吾,賀吾是如此認為的。恨猶在,牽掛卻也濃,讓他痛苦。現在再加上他娘替他應下的兩樁婚事,納蘭飛花是他姐姐,在他心裏隻是姐姐,哪怕早就明白她的心思,要接受她作妻子總覺別扭。還有那陸晴,原隻以事不關己,權當自己已死,隨她們去的心情待,豈料卻一見生漣漪,時不時浮現在腦內惹他心裏亂上加亂,難以自製。
“看樣子娘是不會輕易讓我離開振南的,想見飄颻得等到成親後,娘的心定了才有機會。隻是到那時我更以何麵目去見飄颻?”賀吾直覺頭疼,把放於枕下的自己和林飄颻的結發死死攥於手心,百感交集。
阮天徹雖不是賀允之後人,然賀、阮、納蘭三兄弟勝過親手足,賀允之葬後不過七七四十九日阮天徹也是不敢有遠行的打算的。他念著嫏嬛,有心去趟鳳凰堡也得先挨著,再加上水玲瓏一直不去,他母親又喜愛水玲瓏不肯讓其去。不勝其煩,便日日到鑄造場幫忙。
很快賀吾和納蘭飛花、府尹千金定親的消息在振南傳開了,阮天徹吃一大驚,找個由頭把賀吾約到了花園中,花園內已是葉綠花鮮,蝶飛鳥鳴。
“吾哥你真的要娶別的女人?林飄颻怎麼辦?你們有約在先,她還在九冰山瞪著你呢。”阮天徹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伯母逼你,你也為難,可做人不能無信,至少你得給她個答複讓她去尋自己的幸福。”
賀吾陰冷了臉,“我也想和她見一麵,可眼下我哪兒也去不了,我娘不會允許我出振南,隻有先成親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