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享福人福深還禱福 多情女情重愈斟情(1 / 3)

話說寶玉正自發怔,不想黛玉將手帕子扔了來,正碰在眼睛上,倒唬了一跳,問:“這是誰?”黛玉搖著頭兒笑道;“不敢,是我失了手。因為寶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給他看,不想失了手。”寶玉揉著眼睛,待要說什麼,又不好說的。

一時鳳姐兒來了。因說起初一日在清虛觀打醮的事來,約著寶釵、寶玉、黛玉等看戲去。寶釵笑道:“罷,罷,怪熱的,什麼沒看過的戲!我不去。”鳳姐道:“他們那裏涼快,兩邊又有樓。咱們要去,我頭幾天先打發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趕出去,把樓上打掃了,掛起簾子來,一個閑人不許放進廟去,才是好呢。我已經回了太太了,你們不去,我自家去。這些日子也悶的很了,家裏唱動戲,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賈母聽說,就笑道:“既這麼著,我和你去。”鳳姐聽說,笑道:“老祖宗也去?敢情好了!就隻是我不得受用了。”賈母道:“到明兒,我在正麵樓上,你在旁邊樓上,你也不用到我這邊來立規矩,可好不好?”鳳姐笑道:“這就是老祖宗疼我了。”賈母因向寶釵道:“你也去,連你母親也去,長天老日的,在家裏也是睡覺。”寶釵隻得答應著。

賈母又打發人去請了薛姨媽,順路告訴王夫人,要帶了他們姊妹去。王夫人因一則身上不好,二則預備元春有人出來,早已回了不去的,聽賈母如此說,笑道:“還是這麼高興。打發人去到園裏告訴,有要逛去的,隻管初一跟老太太逛去。”這個話一傳開了,別人還可已,隻是那些丫頭們,天天不得出門檻兒,聽了這話,誰不要去,就是各人的主子懶怠去,他也百般的攛掇了去。因此李紈等都說去。賈母心中越發喜歡,早已吩咐人去打掃安置,不必細說。

單表到了初一這一日,榮國府門前車輛紛紛,人馬簇簇,那底下執事人等,聽見是貴妃做好事,賈母親去拈香,況是端陽佳節,因此凡動用的物件,一色都是齊全的,不同往日。少時賈母等出來,賈母坐一乘八人大轎,李氏、鳳姐、薛姨媽每人一乘四人轎,寶釵、黛玉二人共坐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輛朱輪華蓋車。然後賈母的丫頭鴛鴦、鸚鵡、琥珀、珍珠,黛玉的丫頭紫鵑、雪雁、鸚哥,寶釵的丫頭鶯兒、文杏,迎春的丫頭司棋、繡橘,探春的丫頭侍書、翠墨,惜春的丫頭入畫、彩屏,薛姨媽的丫頭同喜、同貴,外帶香菱,香菱的丫頭臻兒,李氏的丫頭素雲、碧月,鳳姐兒的丫頭平兒、豐兒、小紅,並王夫人的兩個丫頭金釧、彩雲,也跟了鳳姐兒來。奶子抱著大姐兒,另在一輛車上。還有幾個粗使的丫頭,連上各房的老嬤嬤奶媽子,並跟著出門的媳婦子們,黑壓壓的站了一街的車。那街上的人見是賈府去燒香,都站在兩邊觀看。那些小門小戶的婦女,也都開了門在門口站著,七言八語,指手畫腳,就象看那過會的一般。隻見前頭的全副執事擺開,一位青年公子騎著銀鞍白馬,彩轡朱纓,在那八人轎前領著,那些車轎人馬,浩浩蕩蕩,一片錦繡香煙,遮天壓地而來,卻是鴉雀無聞,隻有車輪馬蹄之聲。

不多時,已到了清虛觀門口。隻聽鍾鳴鼓響,早有張法官執香披衣,帶領眾道土在路旁迎接。寶玉下了馬,賈母的轎剛至山門以內,見了本境城隆土地各位泥塑聖像,便命往轎。賈珍帶領各子弟上來迎接。鳳姐兒的轎子卻趕在頭裏先到了,帶著鴛鴦等迎接上來,見賈母下了轎,忙要攙扶。可巧有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兒,拿著個剪筒照管各處剪蠟花兒,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頭撞在鳳姐兒懷裏。鳳姐便一揚手照臉打了個嘴巴,把那小孩子打了一個斤鬥,罵道:“小野雜種!往那裏跑?”那小道士也不顧拾燭剪,爬起來往外還要跑。正值寶釵等下車,眾婆娘媳婦正圍隨的風雨不透,但見一個小道士滾了出來,都喝聲叫:“拿,拿!打,打!”賈母聽了,忙問:“是怎麼了?”賈珍忙過來問。鳳姐上去攙住賈母,就回說:“一個小道士兒剪蠟花的,沒躲出去,這會子混鑽呢。”賈母聽說,忙道:“快帶了那孩子來,別唬著他。小門小戶的孩子,都是嬌生慣養慣了的,那裏見過這個勢派?倘成唬著他,倒怪可憐見兒的。他老子娘豈不疼呢。”說著,便叫賈珍去好生帶了來。賈珍隻得去拉了,那孩子一手拿著蠟剪,跪在地下亂顫。賈母命賈珍拉起來,叫他不用怕,問他幾歲了。那孩子總說不出話來。賈母還說:“可憐見兒的!”又向賈珍道:“珍哥帶他去罷。給他幾個錢買果子吃,別叫人難為了他。”賈珍答應,領出去了。

這裏賈母帶著眾人,一層一層的瞻拜觀玩。外麵小廝們見賈母等進入二層山門,忽見賈珍領了個小道士出來,叫人:“來帶了去,給他幾百錢、別難為了他。”家人聽說,忙上來領去。賈珍站在台階上,因問:“管家在那裏?”底下站的小廝們見問,都一齊喝聲說:“叫管家!”登時林之孝,一手整理著帽子,跑進來,到了賈珍跟前。賈珍道:“雖然這裏地方兒大,今兒咱們的人多,你使的人,你就帶了在這院裏罷,使不著的,打發到那院裏去。把小麼兒們多挑幾個在這二層門上和兩邊的角門上,伺候著要東西傳話。你可知道不知道?今兒姑娘奶奶們都出來,一個閑人也不許到這裏來。”林之孝忙答應“知道”,又說了幾個“是”。賈珍道:“去罷。”又問:“怎麼不見蓉兒?”一聲未了,隻見賈蓉從鍾樓裏跑出來了。賈珍道:“你瞧瞧,我這裏沒熱,他倒涼快去了!”喝命家人啐他。那小廝們都知道賈珍素日的性子,違拗不得,就有個小廝上來向賈蓉臉上啐了一口。賈珍還瞪著他,那小廝便問賈蓉:“爺還不怕熱,哥兒怎麼先涼快去了?”賈蓉垂著手,一聲不敢言語。那賈芸、賈萍、賈芹等聽見了,不但他們慌了,並賈璉,賈、賈瓊等也都忙了,一個一個都從牆根兒底下慢慢的溜下來了。賈珍又向賈蓉道:“你站著做什麼?還不騎了馬跑到家裏告訴你娘母子去!老太太和姑娘們都來了,叫他們快來伺候!”賈蓉聽說,忙跑了出來,一疊連聲的要馬。一麵抱怨道:“早都不知做什麼的,這會子尋趁我。”一麵又罵小子:“捆著手呢麼?馬也拉不來!”要打發小廝去,又恐怕後來對出來,說不得親自走一趟,騎馬去了。

且說賈珍方要抽身進來,隻見張道士站在傍邊,陪笑說道:“論理,我不比別人,應該裏頭伺候:隻因天氣炎熱,眾位千金都出來了,法官不敢擅入,請爺的示下。恐老太太問,或要隨喜那裏,我隻在這裏伺候罷了。”賈珍知道,這張道士雖然是當日榮國公的替身,曾經先皇禦口親呼為“大幻仙人”,如今現掌道錄司印,又是當今封為“終了真人”,現今王公藩鎮都稱為神仙,所以不敢輕慢。二則他又常往兩個府裏去,太太姑娘們都是見的。今見他如此說,便笑道:“咱們自己,你又說起這話來。再多說,我把你這胡子還揪了你的呢!還不跟我進來呢。”那道土嗬嗬的笑著,跟了賈珍進來。

賈珍到賈母跟前,控身陪笑,說道:“張爺爺進來請安。”賈母聽了,忙道:“請他來。”賈珍忙去攙過來。那張道士先嗬嗬笑道:“無量壽佛!老祖宗一向福壽康寧,眾位奶奶姑娘納福!一向沒到府裏請安,老太太氣色越發好了。”賈母笑道:“老神仙你好?”張道士笑道:“托老太太的萬福,小道也還康健。別的倒罷了,隻記掛著哥兒,一向身上好?前日四月二十六,我這裏做遮天大五的聖誕,人也來的少,東西也很幹淨,我說請哥兒來逛逛,怎麼說不在家?”賈母說道:“果真不在家。”一麵回頭叫寶玉。

誰知寶玉解手兒去了,才來,忙上前問:“張爺爺好!”張道士也抱住問了好,又向賈母笑道:“哥兒越發發福了。”賈母道:“他外頭好,裏頭弱。又搭著他老子逼著他念書,生生兒的把個孩子逼出病來了。”張道士道:“前日我在好幾處看見哥兒寫的字,做的詩,都好的了不得。怎麼老爺還抱怨哥兒不大喜歡念書呢?依小道看來,也就罷了。”又歎道:“我看見哥兒的這個形容身段,言談舉動,怎麼就和當日國公爺一個稿子!”說著兩眼酸酸的。賈母聽了,也由不得有些戚慘,說道:“正是呢。我養了這些兒子孫子,也沒一個象他爺爺的,就隻這玉兒還象他爺爺。”那道士又向賈珍道:“當日國公爺的模樣兒,爺們一輩兒的不用說了,自然沒趕上;大約連大老爺、二老爺也記不清楚了罷?”說畢,又嗬嗬大笑道:“前日在一個人家兒,看見位小姐,今年十五歲了,長的倒也好個模樣兒。我想著哥兒也該提親了。要論這小姐的模樣兒,聰明智慧,根基家當,倒也配的過。但不知老太太怎麼樣?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請了示下,才敢提去呢。”賈母道:“上回有個和尚說了,這孩子命裏不該早娶,等再大一大兒再定罷。你如今也訊聽著,不管他根基富貴,隻要摸樣兒配的上,就來告訴我。就是那家子窮,也不過幫他幾兩銀子就完了。隻是模樣兒性格兒難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