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俏平兒情掩蝦須鐲 勇晴雯病補孔雀裘(1 / 3)

話說賈母道:“正是這個了。上次我要說這話,我見你們大事多,如今又添出些事來,你們固然不敢抱怨,未免想著我隻顧疼這些小孫子、孫女兒們,就不體貼你們這當家人了。你既這麼說出來,便好了。”因此時薛姨媽、李嬸娘都在座,邢夫人及尤氏等也都過來請安,還未過去,賈母因向王夫人等說道:“今日我才說這話,素日我不說。一則怕逞了鳳丫頭的臉,二則眾人不服。今日你們都在這裏,都是經過妯娌姑嫂的,還有他這麼想得到的沒有?”薛姨媽、李嬸娘、尤氏齊笑道:“真個少有,別人不過是禮上的麵情兒,實在他是真疼小姑子、小叔子。就是老太太跟前,也是真孝順。”賈母點頭歎道:“我雖疼他.我又怕他太伶俐了,也不是好事。”鳳姐兒忙笑道:“這話老祖宗說差了。世人都說,‘太伶俐聰明怕活不長。’世人都說,世人都信,獨老祖宗不當說,不當信。老祖宗隻有伶俐聰明過我十倍的,怎麼如今這麼福壽雙全的,隻怕我明兒還勝老祖宗一倍呢。我活一千歲後,等老祖宗歸了西,我才死呢。”賈母笑道:“眾人都死了,單剩咱們兩個老妖精,有什麼意思。”說的眾人都笑了。”寶玉因惦記著晴雯等事,便先回園裏來。到了屋中,藥香滿室,一人不見,隻有晴雯獨臥於炕上,臉上燒的飛紅。又摸了一摸,隻覺燙手,忙又向爐上將手烘暖,伸進被去摸了一摸身上,也是火熱。因說道:“別人去了也罷,麝月、秋紋也這麼無情,各自去了?”晴雯道:“秋紋是我攆了他去吃飯了,麝月是方才平兒來找他出去了。兩個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說什麼。必是說我病了不出去。”寶玉道:“平兒不是那樣人。況且他並不知你病特來瞧你,想來一定是找麝月來說話,偶然見你病了,隨口說特瞧你的病,這也是人情乖覺取和兒的常事。便不出去,有不是,與他何幹,你們素日又好,斷不肯為這無於的事傷和氣。”晴雯道:“這話也是,隻是疑他為什麼忽然又瞞起我來?”寶玉笑道:“等我從後門出去,到那窗戶根下聽說些什麼,來告訴你。”

說著,果從後門出去,至窗下潛聽。麝月悄悄問道:“你怎麼就得了的?”平兒道:“那日彼時洗手時不見了,二奶奶就不許吵嚷,出了園子,即刻就傳給園裏各處的媽媽們,小心訪查。我們隻疑惑邢姑娘的丫頭,本來又窮,隻怕小孩子家沒見過,拿起來是有的,再不料定是你們這裏的。幸而二奶奶沒有在屋裏,你們這裏的宋媽去了,拿著這支鐲子,說是小丫頭墜兒偷起來的,被他看見,來回二奶奶的。我趕忙接了鐲子,想了一想:寶玉是偏在你們身上留心用意、爭勝要強的,那一年有個良兒偷玉,剛冷了這二年,閑時還常有人提起來趁願。這會子又跑出一個偷金子的來了,而且更偷到街坊家去了。偏是他這麼著,偏是他的人打嘴。所以我倒忙叮嚀宋媽,千萬別告訴寶玉,隻當沒有這事,總別和一個人提起。第二件,老太太、太太聽了生氣。三則襲人和你們也不好看。所以我回二奶奶隻說:‘我往大奶奶那裏去來著,誰知鐲子褪了口,丟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沒看見。今兒雪化盡了,黃澄澄的映著日頭,還在那裏呢,我就揀了起來。’二奶奶也就信了,所以我來告訴你們。你們以後防著他些,別使喚他到別處去。等襲人回來,你們商議著,變個法子打發出去就完了。”麝月道:“這小娼婦也見過些東西,怎麼這麼眼淺?”平兒道:“究竟這鐲子能多重,原是二奶奶的,說這叫做‘蝦須鐲’,倒是這顆珠子重了。睛雯那蹄子是塊爆炭,要告訴了他,他是忍不住的,一時氣上來,或打或罵,依舊嚷出來,所以單告訴你留心就是了。”說著,便作辭而去。

寶玉聽了,又喜又氣又歎。喜的是平兒竟能體貼自己的心,氣的是墜兒小竊,歎的是墜兒那樣伶俐,做出這醜事來。因而回至房中,把平兒之話一長一短告訴了睛雯,又說:“他說你是個要強的,如今病了,聽了這話,越發要添病的,等好了再告訴你。”晴雯聽了,果然氣的蛾眉倒蹙,鳳眼園睜,即時就叫墜兒。寶玉忙勸道:“這一喊出來,豈不辜負了平兒待你我的心呢?不如領他這個情,過後打發他出去就完了。”晴雯道:“雖如此說,隻是這氣如何忍得住!”寶玉道:“這有什麼氣的,你隻養病就是了。”

睛雯服了藥,至晚間又服了二和,夜間雖有些汗,還未見效,仍是發燒頭疼鼻塞聲重。次日,王太醫又來診視,另加減湯劑。雖然稍減了燒,仍是頭疼。寶玉便命麝月取鼻煙來:“給他聞些,痛打幾個嚏噴就通快了。”麝月果真去取了一個金鑲雙金星玻璃小扁盒兒來遞給寶玉。寶玉便揭開盒蓋,裏麵是個西洋琺琅的黃發赤身女子,兩肋又有肉翅,裏麵盛著些真正上等洋煙。睛雯隻顧看畫兒,寶玉道:“聞些,走了氣就不好了。”睛雯聽說,忙用指甲挑了些抽入鼻中。不見怎麼,便又多多挑了些抽入。忽覺鼻中一股酸辣,透入鹵門,接連打了五六個嚏噴,眼淚鼻涕登時齊流。晴雯忙收了盒子,笑道:“了不得,辣!快拿紙來。”早有小丫頭子遞過一搭子細紙,晴雯便一張一張的拿來醒鼻子。寶玉笑問:“如何?”睛雯笑道:“果然通快些。隻是太陽還疼。”寶玉笑道:“越發盡用西洋藥治一治,隻怕就好了。”說著,便命麝月:“往二奶奶要去,就說我說了,姐姐那裏常有那西洋貼頭疼的膏子藥,叫做‘依佛哪’,找尋一點兒。”麝月答應去了,半日,果然拿了半節來。便去找了一塊紅緞子角兒,鉸了兩塊指頂大的圓式,將那藥烤和了,用簪挺攤上。晴雯自拿著一麵靶兒鏡子貼在兩太陽上。麝月笑道:“病的蓬頭鬼一樣,如今貼了這個,倒俏皮了。二奶奶貼慣了,倒不大顯。”說畢,又問寶玉道:“二奶奶說了:明兒是舅老爺的生日,太太說了叫你去呢。明兒穿什麼衣裳?今兒晚上好打點齊備了,省的明兒早起費手。”寶玉道:“什麼順手就是什麼罷了。一年鬧生日也鬧不清。”說著,便起身出房,往惜春屋裏去看畫兒。

剛到院門外邊,忽見寶琴小丫頭名小螺的從那邊過去。寶玉忙趕上問:“那裏去?”小螺笑道:“我們二位姑娘都在林姑娘屋裏呢,我如今也往那裏去。”寶玉聽了,轉步也便和他往瀟湘館來。不但寶釵姐妹在此,且連岫煙也在那裏。四人團坐在熏籠上敘家常。紫鵑倒坐在暖閣裏,臨窗戶做針線。一見他來,都笑說:“又來了一個!沒了你的坐處了。”寶玉笑道:“好一幅‘冬閨集豔圖’,可惜我遲來了。橫豎這屋子比各屋子暖,這椅子坐著並不冷。”說著,便坐在黛玉常坐的地方,上搭著灰鼠椅搭一張椅上。因見暖閣之中有一玉石條盆,裏麵攢三聚五栽著一盆單瓣水仙,寶玉便極口讚道:“好花!這屋子越暖,這花香的越濃。怎麼昨兒沒見?”黛玉笑道:“這是你家的大總管賴大奶奶送薛二姑娘的兩盆水仙、兩盆臘梅。他送了我一盆水仙,送了雲丫頭一盆臘梅。我原不要的,又恐辜負了他的心。你若要,我轉送你如何?”寶玉道:“我屋裏卻有兩盆,隻是不及這個。琴妹妹送你的,如何又轉送人,這個斷斷使不得。”黛玉道:“我一日藥銱子不離火,我竟是藥培著呢,哪裏還擱的住花香來熏?越發弱了。況且這屋子裏一股藥香,反把這花香攪壞了。不如你抬了去,這花兒倒清淨了,沒什麼雜味來攪他。”寶玉笑道:“我屋裏今兒也有個病人煎藥呢。你怎麼知道的?”黛玉笑道:“這說奇了。我原是無心話,誰知你屋裏的事?你不早來聽古記兒,這會子來了,自驚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