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1 / 3)

話說寶玉見晴雯將雀裘補完,已使得力盡神危,忙命小丫頭子來替他捶著,彼此捶打了一會。歇下沒一頓飯的工夫,天已大亮,且不出門,隻叫快請大夫。一時王大夫來了,診了脈,疑惑說道:“昨日已好了些,今日如何反虛浮微縮起來?敢是吃多了飲食?不然就是勞了神思。外感卻倒輕了,這汗後失調養,非同小可。”一麵說,一麵出去開了藥方進來。寶玉看時,已將疏散驅邪諸藥減去,倒添茯苓、地黃、當歸等益神養血之劑。寶玉一麵忙命人煎去,一麵歎說:“這怎麼處?倘或各個好歹,都是我的罪孽!”晴雯睡在枕上,道:“好二爺,你幹你的去罷。那裏就得了癆病了呢!”寶玉無奈,隻得去了。至下半天,說身上不好,就回來了。晴雯此症雖重,幸虧他素昔是個使力不使心的人,再者素昔飲食清淡,饑飽無傷的。這賈宅中的秘法,無論上下,隻略有些傷風咳嗽,總以淨餓為主,次則服藥調養。故於前一日病時,就餓了兩三天,又謹慎服藥調養。如今雖勞碌了些,又加倍培養了幾日,便漸漸的好了。近日園中姐妹皆各在房中吃飯,炊爨飲食甚便,寶玉自能要湯要羹調停,不必細說。

襲人送母殯後,業已回來,麝月便將墜兒一事,並“睛雯攆逐出去,也曾回過寶玉”等語,一一的告訴襲人。襲人也沒說別的,隻說:“太性急了。”

隻因李紈亦因時氣感冒;邢夫人正害火眼,迎春、岫煙皆過去朝夕侍藥;李嬸之弟又接了李嬸娘、李紋、李綺家去住幾天。寶玉又見襲人常常思母含悲,晴雯又未大愈,因此詩社一事,皆未有人作興,便空了幾社。

當下已是臘月,離年日近,王夫人和鳳姐兒治辦年事。王子騰升了九省都檢點,賈雨村補授了大司馬,協理軍機,參讚朝政,不提。

且說賈珍那邊開了宗祠,著人打掃,收拾供器,請神主,又打掃上屋以備懸供遺真影像。此時榮、寧二府內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

這日寧府中尤氏正起來,同賈蓉之妻打點送賈母這邊的針線禮物,正值丫頭捧了一茶盤押歲錁子進來,回說:“興兒回奶奶;前兒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兩六錢七分,裏頭成色不等,總傾了二百二十個錁子。”說著遞上去。尤氏看了一看,隻見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筆錠如意”的,也有“八寶聯春”的。尤氏命:“收拾起來,就叫興兒將銀錁子快快交進來。”丫鬟答應去了。

一時賈珍進來吃飯,賈蓉之妻回避了。賈珍因問尤氏:“咱們春祭的恩賞可領了不曾?”尤氏道:“今兒我打發蓉兒關去了。”賈珍道:“咱們家雖不等這幾兩銀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早關了來,給那邊老太太送過去,置辦祖宗的供,上領皇上的恩,下則是托祖宗的福。咱們那怕用一萬銀子供祖宗,到底不如這個有體麵,又是沾恩錫福。除咱們這麼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襲窮官兒家,要不仗著這銀子,拿什麼上供過年?真正皇恩浩蕩,想得周到。”尤氏道:“正是這話。”二人正說著,隻見人回:“哥兒來了。”賈珍便命:“叫他進來。”隻見賈蓉捧了一個小黃布口袋進來。賈珍道:“怎麼去了這一日?”賈蓉陪笑回說:“今兒不在禮部關領了,又在光祿寺庫上。因又到了光祿寺,才領下來了。光祿寺老爺們都說,問父親好,多日不見,都著實想念。”賈珍笑道:“他們那裏是想我?這又到了年下了,不是想我的東西,就是想我的戲酒了。”一麵說,一麵瞧那黃布口袋,上有封條,就是“皇恩永錫”四個大字。那一邊又有禮部詞祭司的印記。一行小字,道是:“寧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法,恩賜永遠春祭賞共二分,淨折銀若幹兩,某年月日,龍禁尉候補侍衛賈蓉當堂領訖。值年寺丞某人。”下麵一個朱筆花押。

賈珍看了,吃過飯,盥漱畢,換了靴帽,命賈蓉捧著銀子跟了來,回過賈母、王夫人,又至這邊回過賈赦、邢夫人,方回家去,取出銀子,命將口袋向宗祠大爐內焚了。又命賈蓉道:“你去問問你那邊二嬸娘,正月裏請吃年酒的日子擬了沒有?若擬定了,叫書房裏明白開了單子來,咱們再請時,就不能重複了。舊年不留神重了幾家,人家不說咱們不留心,倒象兩家商議定了,送虛情怕費事的一樣。”賈蓉忙答應去了。一時,拿了請人吃年酒的日期單子來了,賈珍看了,命“交給賴升去看了,請人別重了這上頭的日子。”因在廳上看著小廝們抬圍屏,擦抹幾案金銀供器。隻見小廝手裏拿著一個稟帖,並一篇賬目。回說:“黑山村烏莊頭來了。”賈珍道:“這個老砍頭的,今兒才來!”

賈蓉接過稟帖和賬目,忙展開捧著,賈珍倒背著兩手,向賈蓉手內看去。那紅稟上寫著:“門下莊頭烏進孝叩請爺奶奶萬福金安,並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榮貴平安,加官進祿,萬事如意。”賈珍笑道:“莊家人有些意思。”賈蓉也忙笑道:“別看文法,隻取個吉利兒罷。”一麵忙展開單子看時,隻見上麵寫著:

大鹿三十隻,獐子五十隻,麅子五十隻,暹豬二十個,湯豬二十個,龍豬二十個,野豬二十個,家臘豬二十個,野羊二十個,青羊二十個,家湯羊二十個,家風羊二十個,鱘鰉魚二百個,各色雜魚二百斤,活雞、鴨、鵝各二百隻,風雞、鴨、鵝二百隻,野雞野貓各二百對,熊掌二十對,鹿筋二十斤,海參五十斤,鹿舌五十條,牛舌五十條,蟶幹二十斤,榛、鬆、桃,杏瓤各二口袋,大對蝦五十對,幹蝦二百斤,銀霜炭上等選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萬斤,禦田胭脂米二擔,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雜色粱穀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擔,各色幹菜一車,外賣粱穀牲口各項折銀二千五百兩。外門下孝敬哥兒玩意兒:活鹿兩對,白兔四對,黑兔四對,活錦雞兩對,西洋鴨兩對。

賈珍看完,說:“帶進他來。”一時隻見烏進孝進來,隻在院內磕頭請安。賈珍命人拉起他來,笑說:“你還硬朗?”烏進孝笑道:“不瞞爺說,小的們走慣了,不來也悶的慌。他們可都不是願意來見見天子腳下世麵?他們到底年輕,怕路上有閃失,再過幾年就可以放心了。”賈珍道:“你走了幾日?”烏進孝道:“回爺的話,今年雪大,外頭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日忽然一暖一化,路上竟難走的很,耽擱了幾日。雖走了一個月零兩日,日子有限,怕爺心焦,可不趕著來了。”賈珍道:“我說呢,怎麼今兒才來。我看那單子上,今年你這老貨又來打擂台來了。”烏進孝忙進前兩步回道:“回爺說,今年年成實在不好。從三月下雨,接連著直到八月,竟沒有一連晴過五六日。九月一場碗大的雹子,方近二三百裏地方,連人帶房並牲口糧食,打傷了上千上萬的,所以才這樣。小的並不敢說謊。”賈珍縐眉道:“我算定你至少也有五千銀子來,這夠做什麼的?如今你們一共隻剩了八九個莊子,今年倒有兩處報了旱潦,你們又打擂台,真真是叫別過年了!”烏進孝道:“爺的這地方還算好呢,我兄弟離我那裏隻一百多地,竟又大差了。他現管著那府八處莊地,比爺這邊多著幾倍,今年也是這些東西,不過二三千兩銀子,也是有饑荒打呢!”賈珍道:“正是呢。我這邊倒可已,沒什麼外項大事,不過是一年的費用。我受用些就費些,我受些委曲就省些。再者年例送人請人,我把臉皮厚些也就完了,比不得那府裏,這幾年添了許多花錢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卻又不添些銀子產業。這一二年裏賠了許多,不和你們要,找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