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俏丫鬟抱屈夭風流 美優憐斬情歸水月(1 / 3)

話說王夫人見中秋已過,鳳姐病也比先減了,雖未大愈,然亦可以出入行走得了,仍命大夫每日診脈服藥。又開了丸藥方來,配“調經養榮丸”。因用上等人參二兩,王夫人取時,翻尋了半日,隻向小匣內尋了幾枝簪挺粗細的。王夫人看了嫌不好,命再找去,又找了一大包須沫出來。王夫人焦躁道:“用不著偏有,但用著了,再找不著!成日家我叫你們查一查,都歸攏一處,你們白不聽,就隨手混撂。”彩雲道:“想是沒了,就隻有這個。上次那邊的太太來尋了去了。”王夫人道:“沒有的話。你再細找找。”彩雲隻得又去找尋,拿了幾包藥材來,說:“我們不認的這個,請太太自看。除了這個沒有了。”王夫人打開看時,也都忘了,不知都是什麼,並沒有一支人參。因一麵遣人去問鳳姐有無。鳳姐來說:“也隻有些參膏。蘆須雖有幾根,也不是上好的,每日還要煎藥裏用呢。”王夫人聽了,隻得向邢夫人那裏問去。說:“因上次沒了,才往這裏來尋,早已用完了。”王夫人沒法,隻得親自過來請問賈母。賈母忙命鴛鴦取出當日餘的來,竟還有一大包,皆有手指頭粗細不等,遂秤了二兩給王夫人。王夫人出來,交給周瑞家的拿去,令小廝送與醫生家去。又命將那幾包不能辨的藥也帶了去,命醫生認了,各包號上。一時周瑞家的又拿進來,說:“這幾樣都各包號上名字了。但那一包人參固然是上好的,隻是年代太陳。這東西比別的卻不同,憑是怎麼好的,隻過一百年後,就自己成了灰了。如今這個雖未成灰,然已成了糟朽爛木,也沒有力量的了。請太太收了這個,倒不拘粗細,多少再換些新的才好。”

王夫人聽了,低頭不語,半日才說:“這可沒法了,隻好去買二兩來罷。”也無心看那些,隻命:“都收了罷。”因問周瑞家的:“你就去說給外頭人們,揀好的換二兩來。倘或一時老太太問你們,隻說用的是老太太的,不必多說。”周瑞家的方才要去時,寶釵因在坐,乃笑道:“姨娘且住。如今外頭人參都沒有好的。雖有全枝,他們也必截做兩三段,鑲嵌上蘆泡須枝,攙勻了好賣,看不得粗細。我們鋪子裏常和行裏交易,如今我去和媽媽說了,哥哥去托個夥計過去和參行裏要他二兩原枝來,不妨咱們多使幾兩銀子,到底得了好的。”王夫人笑道:“倒是你明白。但隻還得你親自走一趟,才能明白。”於是寶釵去了,半日回來說:“已遣人去,趕晚就有回信。明日一早去配也不遲。”王夫人自是喜悅,因說道:“‘賣油的娘子水梳頭’。自來家裏有的給人多少,這會子輪到自己用,反倒各處尋去。”說畢長歎。寶釵笑道:“這東西雖然值錢,總不過是藥,原該濟眾散人才是。咱們比不得那沒見世麵的人家,得了這個,就珍藏密斂的。”王夫人點頭道:“你這話也是。”

一時寶釵去後,因見無別人在室,遂喚周瑞家的,問:“前日園中搜檢的事情,可得下落?”周瑞家的是已和鳳姐商議停妥,一字不隱,遂回明王夫人。王夫人吃了一驚。想到司棋係迎春丫頭,乃係那邊的人,隻得令人去回邢氏。周瑞家的回道:“前日那邊太太嗔著王善保家的多事,打了幾個嘴巴子,如今他也裝病在家,不肯出頭了。況且又是他外孫女兒,自己打了嘴,他隻好裝個忘了,日久平服了再說。如今我們過去回時,恐怕又多心,倒象咱們多事是的。不如直把司棋帶過去,一並連贓證與那邊太太瞧了,不過打一頓配了人,再指個丫頭來,豈不省事?如今白告訴去,那邊太太再推三阻四的,又說:‘既這樣,你太太就該料理,又來說什麼呢?’豈不倒耽擱了?倘或那丫頭瞅空兒尋了死,反不好了。如今看了兩三天,都有些偷懶,倘一時不到,豈不倒弄出事來?”王夫人想了一想,說:“這也倒是。快辦了這一件,再辦咱們家的那些妖精。”

周瑞家的聽說,會齊了那邊幾個媳婦,先到迎春房裏,回明迎春。迎春聽了,含淚似有不舍之意,因前夜之事,丫頭們悄悄說了原故,雖數年之情難舍,但事關風化,亦無可如何了。那司棋也曾求了迎春,實指望能救,隻是迎春語言遲慢,耳軟心活,是不能作主的。司棋見了這般,知不能免,因跪著哭道:“姑娘好狠心!哄了我這兩日,如今怎麼連一句話也沒有?”周瑞家的說道:“你還要姑娘留你不成?便留下,你也難見園裏的人了。依我們的好話,快快收了這樣子,倒是人不知鬼不覺的去罷,大家體麵些。”迎春手裏拿著一本書正看呢,聽了這話,書也不看,話也不答,隻管扭著身子呆呆的坐著。周瑞家的又催道:“這麼大女孩兒,自己作的還不知道?把姑娘都帶的不好了,你還敢緊著纏磨他!”迎春聽了,方發話道:“你瞧入畫也是幾年的,怎麼說去就去了?自然不止你兩個,想這園裏凡大的都要去呢。依我說,將來總有一散,不如各人去罷。”周瑞家的道:“所以到底是姑娘明白。明兒還有打發的人呢,你放心罷。”司棋無法,隻得含淚給迎春磕頭,和眾人告別。又向迎春耳連說:“好歹打聽我受罪,替我說個情兒,就是主仆一場!”迎春亦含淚答:“放心。”

於是周瑞家的等人帶了司棋出去,又有兩個婆子將司棋所有的東西都與他拿著。走了沒幾步,隻見後頭繡橘起來,一麵也擦著淚,一麵遞給司棋一個絹包,說:“這是姑娘給你的。主仆一場,如今一旦分離,這個給你做個念心兒罷。”司棋接了,不覺更哭起來了,又和繡橘哭了一回。周瑞家的不耐煩,隻管催促,二人隻得散了。司棋因又哭告道:“嬸子大娘們,好歹略徇個情兒:如今且歇一歇,讓我到相好妹妹跟前辭一辭,也是這幾年我們相好一場。”周瑞家的等人皆各有事,做這些事便是不得巳了,況且又深恨他們素日大樣,如今那裏工夫聽他的話?因冷笑道:“我勸你去罷,別拉拉扯扯的了!我們還有正經事呢。誰是你一個衣胞裏爬出來的?辭他們做什麼?你不過挨一會是一會,難道算了不成?依我說,快去罷!”一麵說,一麵總不住腳,直帶著出後角門去。司棋無奈,又不敢再說,隻得跟著出來。

可巧正值寶玉從外頭進來,一見帶了司棋出去,又見後麵抱著許多東西,料著此去再不能來了,因聽見上夜的事,並晴雯的病也因那日加重,細問晴雯,又不說是為何。今見司棋亦走,不覺如喪魂魄,因忙攔住問道:“那裏去?”周瑞家的等皆知寶玉素昔行為,又恐嘮叨誤事,因笑道:“不幹你事,快念書去罷。”寶玉笑道:“姐姐們且站一站,我有道理。”周瑞家的便道:“太太吩咐不許少捱時刻。又有什麼道理?我們隻知道太太的話,管不得許多。”司棋見了寶玉,因拉住哭道:“他們做不得主,好歹求求太太去!”寶玉不禁也傷心,含淚說道:“我不知你做了什麼大事!晴雯也氣病著,如今你又要去了,這卻怎麼著好!”周瑞家的發躁向司棋道:“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要不聽說,我就打得你了。別想往日有姑娘護著,任你們作耗!越說著,還不好生走。一個小爺見了麵,也拉拉扯扯的,什麼意思!”那幾個婦人不由分說,拉著司棋,便出去了。

寶玉又恐他們去告舌,恨的隻瞪著他們,看走遠了,方指著恨道:“奇怪,奇怪!怎麼這些人隻一嫁了漢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賬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守園門的婆子聽了,也不禁好笑起來,因問道:“這樣說,凡女兒個個是好的了,女人個個是壞的了?”寶玉發恨道:“不錯,不錯!”正說著,隻見幾個老婆子走來,忙說道:“你們小心傳齊了伺候著。此刻太太親自到園裏查人呢。”又吩咐:“快叫怡紅院晴雯姑娘的哥嫂來,在這裏等著,領出他妹子去。”因又笑道:“阿彌陀佛!今日天睜了眼,把這個禍害妖精退送了,大家清淨些。”寶玉一聞得王夫人進來親查,便料道晴雯也保不住了,早飛也似的趕了去,所以後來趁願之話,竟未聽見。

寶玉及到了怡紅院,隻見一群人在那裏。王夫人在屋裏坐著,一臉怒色,見寶玉也不理。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如今現打炕上拉下來,蓬頭垢麵的,兩個女人攙架起來去了。王夫人吩咐:“把他貼身的衣服撂出去,餘者留下,給好的丫頭們穿。”又命:“把這裏所有的丫頭們都叫來!”一一過目。

原來王夫人惟怕丫頭們教壞了寶玉,乃從襲人起以至於極小的粗活小丫頭們,個個親自看了一遍。因問:“誰是和寶玉一日的生日?”本人不敢答言。李嬤嬤指道:“這一個蕙香,又叫做四兒的,是同寶玉一日生日的。”王夫人細看了一看,雖比不上晴雯一半,卻有幾分水秀,視其行止,聰明皆露在外麵,且也打扮的不同。王夫人冷笑道:“這也是個沒廉恥的貨!他背地裏說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這可是你說的?打量我隔的遠,都不知道呢。可知我身子雖不大來,我的心耳神意時時都在這裏。

難道我統共一個寶玉,就白放心憑你們勾引壞了不成?”這個四兒見王夫人說著他素日和寶玉的私話,不禁紅了臉,低頭垂淚。王夫人即命:“也快把他家人叫來,領出去配人。”又問:“那芳官呢?”芳官隻得過來。王夫人道:“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更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們,你們又不願去,可就該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搗起來,調唆寶玉,無所不為!”芳官等辯道:“並不敢調唆什麼了。”王夫人笑道:“你還強嘴!你連你幹娘都壓倒了,豈止別人。”因喝命:“喚他幹娘來領去!就賞他外頭找個女婿罷。他的東西,一概給他。”吩咐:“上年凡有姑娘分的唱戲女孩子們,一概不許留在園裏,都會其各人幹娘帶出,自行聘嫁。”一語傳出,這些幹娘皆感恩趁願不盡,都約齊給王夫人磕頭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