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手裏握著折扇,打開又收起,收起又打開,四月是京城較為舒服的日子,不熱不冷,可他卻覺得屋裏熱得慌,吩咐伺候的小蘇拉去取些冰塊來。冰塊取來了,放在屋子裏的四角,可胤禟還是不舒服,又解開兩個扣子。
“爺,”許敬衝了進來,胤禟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問:“怎麼樣?”許敬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辦妥了。還是您了解福必塔,他不敢來見您,可他卻收了我們的人。”胤禟道了聲好,就讓許敬下去取賞銀。
今日不比往日,他們已不像以前一樣,能隨意的呼風喚雨了;更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坐在家中,就有人源源不斷的送上情報。他也曾有過念頭,跳下胤禩這艘船,可細細想來,他從小與胤禩廝混,在別人眼裏,他們早已分不出你我,此時棄船而逃,不但前功盡棄,而且絕沒個好下場。他性格隨他母妃,自幼張揚跋扈,在宮裏,不管阿哥們,還是康熙的妃子們,他們母子得罪的人不是一個兩個,更不要說那些有些權勢的大太監、老女官,沒有一籮,也有一筐。他如今能好好的坐在這裏享受貝勒福,全賴胤禩多年從中謀劃協調,因此,他從情感上,也做不到完全拋棄胤禩。既然做不到,索性就死心塌地的在胤禩這條破船上,拚上一拚,一旦成功,妥妥的一個親王爵。這兩個女子是他從妓館裏挑的清官,在他府上養了兩年,就是備著有朝一日能派上大的用途。
對於胤禟的莽撞,胤禩是沒有料到的,等他得到消息,福必塔已帶著兩個女子離開了京城。胤禩呆坐在椅子上,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了,他自認為聰明,可此時,他已全懵了,用梅雙之事陷害胤禛,離間清月的事是他做的,可後來自己被胤禛、清月聯手反噬,陷於被動,又加上胤禵崛起,掌控了兵權,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奪取兵權上,承德的事他基本就撂開了。但一夜間,承德的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他,讓他與胤禛公然對立起來,這不得不讓他膽寒。他本想派人秘密調查,沒承想,胤禟先動了手,明目張膽地把人安插了過去。這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接二連三的事,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門簾一動,殷玉手裏捧著個托盤挑簾進來了,胤禩見是她,暫且把煩惱放在一邊,柔聲的問:“這麼晚了,怎麼還沒休息?”殷玉放下托盤,從裏麵端出參須湯道:“爺最近煩擾,妾身看了擔心。問過福晉後,給爺煮了碗參須湯。爺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這樣打熬,恐怕又要害病了。”胤禩接過參須湯,笑著道:“有你這樣一朵解語花,我怎麼會病倒呢?”殷玉雙眉緊蹙道:“前兒,妾身母親進府,帶來爹爹的口信,爹爹說這人想挑逗四爺和您內鬥,好坐收漁翁之利。”胤禩喝完參須湯,順手把殷玉拘在懷裏:“這理我也知道,可到底是誰?三爺?十四爺?還是其他人?殷玉,我不怕和任何人鬥,但害怕的是不知道這個敵人是誰。”殷玉倚在胤禩的懷裏,低聲道:“妾身愚笨,不知如何才能為您解憂。”胤禩搖頭,剛才殷玉遞碗的時候,他看見了她手心有傷,於是答道:“愚笨?是你性情賢良淑德,若不是你冰雪聰明,我定會被家事拖累死。她又給你排頭吃了?”說著抓起了她的手,殷玉低下了頭,胤禩撫摸著她略微發紅的掌心,忍不住的心疼,卻又無奈,家有虎妻,內宅不寧。“總有一天,我必休了她,讓你做我的福晉!”“別,爺,隔牆有耳,您千萬不能讓她知道,若她知道了,妾身恐怕活不到那日了”……
兩人自顧自的說著,還真不防隔牆有耳,觀音圖側身趴在窗棱上,把裏麵兩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聽著聽著,她的臉變成了白色,她不想那麼多年的夫妻,胤禩對他薄情寡義,一心隻想休了她,讓其他賤女人取代她。那麼多年,她對胤禩的深情,不過是一廂情願!當年,若不是她和碩格格的身份,他肯定連娶也不願娶她吧?今日,她總算聽清了,也看清楚了……本來她到書房找胤禩,並不是為了偷聽的,是要告訴胤禩一件大事,可如今,告訴了他又如何?他就是做了皇上,皇後的位子也輪不到她!在胤禩心裏,高貴的她,甚至比不上連枝、清月、殷玉那些下賤的女子,她氣得發抖,有心衝進去,奈何手腳不聽使喚,咕咚一聲摔倒在窗下。
伺候觀音圖的嬤嬤見狀,一陣驚慌,高聲呼救。胤禩、殷玉聽見響動,立即分開了,一前一後的出了屋門。見是觀音圖倒在地上,殷玉的臉一下變得煞白,胤禩嘴角抽了抽,麵目變得更加深沉。
“還愣著幹什麼?把福晉抱到屋子裏。”胤禩吩咐道。嬤嬤招呼丫鬟,七手八腳的把觀音圖抱到了書房裏,從小伺候觀音圖嬤嬤呼天搶地的哭號,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八福晉已經不在了。進了屋子,胤禩一言不發的坐在太師椅上,殷玉上去幫忙,老嬤嬤一把把殷玉推在地上:“小娼婦,滾過去!爛嘴爛心的下賤貨,謀害主母,你不得好死!”她此話一說,屋裏的人都安靜了,殷玉把頭一低,淚水順著麵頰低落在地上。她本也是名門閨秀,侍郎之女,在家父母寵著,哥嫂疼著,丫鬟婆子侍奉著,從小沒受過一丁點氣。可一入八爺府為妾,日常的吃穿用度暫且不說,還要日日賠上小心,隨時陪上笑臉,稍有不慎,便是淩辱打罵。要不是有弘旺這個指望,她肯定也學連枝,找一口井了斷了。
胤禩站起來,走到殷玉身邊,扶起了她,轉身質問嬤嬤:“你是不是還要說我是陳世美?殺妻滅子!”
“奴婢不敢,可這樣的賤人,若不教訓,那一定蹬鼻子上臉,無法無天的。”
啪!胤禩一個耳光撩過去,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胤禩從不厲聲斥責下人,更不會打罵下人,這親自教訓人還是頭一遭。
“她是皇上聖旨冊封,手持金頁的側福晉,是記載在皇室宗譜上的張氏殷玉,也是我胤禩的女人,你一個伺候主子的嬤嬤,充其量不過是條主子的狗,區區一條狗,敢在我麵前叫她賤人。看來,是我平時治家太無方了。來人!把她給我拖下去,賞二十篾條,再趕出府去!”
觀音圖平時待人苛刻、惡毒,她屋裏的人也是耀武揚威,作威作福,不及殷玉和藹可親,有禮有節,突然見她的嬤嬤倒了黴,竟無人來勸,甚有人至巴不得找個地方手舞足蹈一番。
胤禩正在發作觀音圖的人,觀音圖卻醒了,見家奴拖拽自己的嬤嬤,而嬤嬤哭天喊地,一咕嚕下了床,對著拉扯嬤嬤的人就是兩巴掌,“沒王法的羊羔子,敢拽本福晉的人!”
“大膽,是我命令的!”胤禩聲音陡然升高了八度,震得觀音圖一愣。
眼見這兩口子勢如水火,屋裏所有人都安靜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兩人,殷玉害怕的縮了縮,躲在了胤禩的身後。
觀音圖突然出溜到地上,嚎啕大哭,胤禩似乎也是鐵了心,不顧她嚎啕大哭,吩咐人把嬤嬤打出去,一時間,八爺府鬧得沸反盈天。
守門的侍衛聽到裏麵鬧騰,卻不敢進去,他們奉旨守門,卻沒得到命令能隨意闖入。眼見八爺親自把個嬤嬤丟了出來,不知出了什麼大事,急忙找了主事的人——四品帶刀侍衛齊哈爾,齊哈爾吩咐把嬤嬤控製住,自己一溜煙跑回宮裏請旨。說是請旨,齊哈爾也不知向誰報備,直接找皇上吧,顯得有些小題大做,也把八爺得罪了;找內務府,好像這是八爺府自己的事,不關皇家的內務,加上內務府現在是四爺管著,這又把四爺得罪了;找侍衛總管雅丹,把這個難題推給他,那自己這個上司肯定會把自己揍一頓……齊哈爾騎著馬,一籌莫展,二顛二顛的走在官道上,突然,他眼前一亮,急忙下馬:“桂公公,您老出來辦事?”
老公回頭,見是熟人,扯著公鴨嗓笑道:“原來是你小崽子。”齊哈爾樂嗬嗬的答道:“可不是我這個小崽子。”桂公公從腰裏套出個葫蘆,敲了敲葫蘆底,一陣嘹亮的蟈蟈聲從葫蘆裏響起。齊哈爾翹著大拇指道:“厲害,這才四月時節,能找到聲音這麼好的蟈蟈,也隻有桂公公了。”桂公公聽了,渾身舒泰的說:“那是,這是去年冬天我就找養蟈蟈的老張頭訂的,京城裏,這可是獨一份。”齊哈爾繼續恭維道:“那是,四九城裏,能給皇上、皇子貝勒淘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也隻有您桂公公了,您才是獨一份。”桂公公眯了眼,道:“小兔崽子,嘴上抹蜜了?這高帽我戴得可不安心。”齊哈爾爺爺與桂公公的弟弟拜了幹兄弟,他也由著這個關係,補了四品帶刀侍衛,兩家並不見外,他見左右並無熟人,俯身貼在桂公公耳邊,把八爺府的事大致講了一遍。桂公公聽後,並未愁眉苦臉,笑著說:“這事不難辦,隻是事成後,你小兔崽子,要替我辦一件事。”齊哈爾眼珠一轉,心裏掂量起這賊精賊精老公要辦的事會是什麼事,假如比八爺這事還難辦,他還是自己想折。笑道:“您老太會開玩笑了,這京城還有您老辦不成的事?”桂公公歎了口氣道:“對嘍,這事,不在這四九城內,要離開京城,所以我辦不了。”齊哈爾一愣,清朝立業以來,太監無旨不能出京,這是鐵律,桂老公想做什麼?他連忙在心裏掘摸出幾件事,似乎都不太像。桂老公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手裏敲著葫蘆,引得蟈蟈不斷鳴叫,弄得齊哈爾答也不是,問也不是。突然,他看到桂老公全白了的頭發,立刻胸有成竹了。桂老公弟弟也是個絕戶,桂老公的身後事,不全仗著他家嗎?日後年節上香敬果,全靠他家,有給自己添堵的人嗎。隨即舔著臉笑道:“桂爺爺的事,不就是我的事,甭說我有事求您,就是沒事,我也給您辦了。”桂公公冷冷笑道:“猴崽子,想清楚了嗎?放心,你桂爺爺,不會害你的,隻會好好抬舉你。”聽出桂公公的不悅,齊哈爾低頭認錯道:“是我年輕,不識抬舉,桂爺爺,我替您出出氣。”說著,假裝自給自的一個耳光。桂公公見狀,拉住了他,“行啦,你家那麼多兄弟,我幹嘛單單替你在宮裏謀個出路,也是看重了你的謹慎。”齊哈爾收了手,笑嘻嘻的問:“您老看眼下——”桂老公戳了他的胸,說了個笨字,示意他把耳朵湊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