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幹嗎?”雷福德驚聲尖叫。
“我親愛的朋友,難道我沒告訴你我所說的狩獵是怎麼一回事嗎?這可是個天才般的創造,我終於能和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在狩獵之前喝杯酒了。”
中將舉起了酒杯向雷福德示意,但雷福德卻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兩眼憤怒地注視著亞拉夫中將。
“你會發現這場狩獵遊戲是值得你去認真對待的,”中將以一種滿含著興奮激情的口氣說,“用你的頭腦來對付我的頭腦,用你的獵刀來對付我的獵刀,用你的力量來對付我的力量,來吧,朋友,天下是沒有無價值的賭注的,對嗎?”
“如果我贏了……”雷福德開始有點急促不安起來。
“如果在第三天午夜,我仍然沒有發現你,我會很愉快地宣布我輸了,”亞拉夫中將說,“我會派船把你送到一個附近的小鎮上。”
中將注視著雷福德,似乎在揣摩對方的內心世界。
“噢,你完全可以相信我,我以一個紳士和運動家的身份來向你保證。當然,你必須同意不能外泄你此次之行。”
“別做夢了,我是不會答應你的!”雷福德毫不猶豫地加以拒絕。
“是嗎?”中將說,“如果這樣的話——我們為什麼要現在就討論這個問題呢?為時過早了吧,還是三天以後我們邊喝麥利酒邊討論它吧,除非——”中將呷了一口酒,似乎充滿了必勝的把握。
接著他似乎突然又來了精神。“伊萬,”他對雷福德說,“伊萬將會給你準備好獵裝、食物和獵刀,我建議你最好再穿上鹿皮鞋,那樣你會少留下一點兒痕跡,另外我還得提醒你要繞開這個島嶼東南角上的泥淖地,那裏可是我們稱之為‘死亡之淖’的地方啊,呃,一個愚蠢的家夥曾經嚐試過,不幸的是,‘乞丐’很快就發現了他。雷福德先生,你要知道我非常喜歡‘乞丐’,它是我那一群中最好的獵狗。噢,請你原諒我在午飯之後總要午睡一小會兒,但恐怕你沒時間打盹了。毫無疑問,你就要準備出發了,到了黃昏的時候,我會去追趕你的,在晚上狩獵可是要比白天刺激得多。噢,雷福德先生,祝你好運!”
亞拉夫中將禮貌地一鞠躬,便上樓去了。
這時伊萬從另一個門進來,腋下夾著一套獵裝,手裏拎著一袋食物和一把長刃的獵刀,但他的右手一直把在腰間的槍柄上。
雷福德已在雜草叢生的林木中拚命地向前奔逃已近兩個鍾頭了,“我必須振作精神,我必須振作精神,要振作!”他咬緊牙關,不斷地自我勉勵著。
當古堡的大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關上的時候,他已經失去理智了,頭腦中一片模糊,唯一的念頭就是遠離古堡,遠離那個喪心病狂的亞拉夫中將。恐懼,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已深深地浸透了他,他已經沒有了冷靜的思維,隻有一條,逃命,發瘋似地逃命。
他奔跑著,一頭不回一刻不停地奔跑著,像一隻發狂的野獸,隻剩下了求生的本能。可當迎麵吹來一股冷風的時候,他似乎有所醒悟,從驚恐萬狀的情形裏醒悟過來,他停住了腳步,任由心在胸腔內劇烈地跳動,他開始集中起思維。他猛然發現他這樣一直奔逃下去是徒勞無果的,很顯然那隻會跑到海邊。
而這個島是個孤島,四麵環水,看來他隻能在島上尋求藏匿了,於是他就開始檢查他的儲備,靜下心來觀察周圍的環境。
“我不能給他留下明顯的痕跡。”雷福德心想,他把裸露在那條小路上的腳印一一擦除掉,然後轉身走進了濃密雜亂的草叢。
他竭力回想著當年獵捕狐狸時用過的各種招式以及狐狸給他所留下的種種偽裝,他把他那能夠回想起來的狡黠和智慧全部施展出來,他設計了一係列的天衣無縫的圈套,他反複斟酌著每一個細節,反複論證著每一個標記。當夜色落下帷幕的時候,他已是身困力乏、手上臉上多處被樹枝劃傷,他已經到了密林的深處,他意識到即便他有精力繼續前行,那也是不妥當的了,因為在黑暗中摸索前進是極不安全的,況且他也確實需要休息了,那是刻不容緩的事情。“我已經扮演了一隻狐狸,這次我可是要扮演一隻狸貓了。”他邊想邊來到近前一棵軀幹粗壯、枝繁葉茂的大樹下,他回頭望了望,在確信沒有留下什麼痕跡之後才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樹,躲在一個枝葉重疊、縱橫交錯的枝叉上。片刻的休息使他恢複了自信,儼然又增添了一種安全的力量,即便是像亞拉夫中將這樣老奸巨猾的獵手也不會追蹤至此的,他告慰著自己,或許隻有魔鬼才能在這茫茫黑暗中跟蹤至此,但也許,亞拉夫就是個萬惡的魔鬼。
這陰森恐怖的夜晚就像一條受了傷的毒蛇,它慢慢地爬上樹梢,伺機準備著進攻。盡管叢林中已暗如地獄,但雷福德仍不敢有半點兒睡意。當天空又露出魚肚白的時候,不遠處的叢林中忽然驚起一群鳥雀,好像有什麼東西正穿過那條叢草雜生的小路,慢慢吞吞小心翼翼地朝著雷福德的方向過來。雷福德心裏一緊,急忙掂起身子,透過遮擋的層層枝葉間的縫隙,他辨認出那正向這邊移動的是個人影。
是亞拉夫中將!他兩眼緊緊盯著地麵,不時地又抬起頭來向四處望望,越來越近,他正沿著雷福德走過來的小路一點點地跟蹤過來。他站住了,幾乎就是在雷福德的樹下,他彎著腰蹲下身去仔細地端詳著地麵,苦思著這以前從未有過的複雜難辨的絲縷線索。
雷福德的第一反應就是從天而降像殺死山豹一樣殺死這個罪惡的家夥,但他突然看見亞拉夫的右手正緊握著一把小型的自動手槍,並隨時準備應付突發的意外。
亞拉夫中將幾次搖著頭,似乎顯得非常迷惑,接著他直起身子並掏出煙盒取出一支黑色的雪茄煙,很快雪茄的濃煙飄上樹梢,直撲雷福德的鼻竅,雷福德趕緊屏住呼吸。那中將的目光已經離開地麵,開始仰起頭來一點一點地搜尋樹上,雷福德緊緊繃著每一根神經,生怕發出一點聲響。當那狡猾的獵手的目光停留在雷福德藏身的那片樹叉時,喜悅的笑容綻開在古銅色的臉上,他故意朝空中吐了個煙圈,而後便轉身沿著來時的路漫不經心地去了,那獵靴踩在草叢上的吱吱聲越來越遠。
一觸即發的緊張空氣在雷福德四周鬆弛下來,一個念頭忽地湧入大腦,他是多麼愚蠢無知而又自命不凡,亞拉夫那家夥竟然能在黑暗中穿過叢林,竟然能跟蹤著這樣撲朔迷離的線索追獵至此,這萬惡的哥薩克人,居然連星點的蛛絲馬跡都不放過。
忽然雷福德想起剛才的一幕,他不禁全身一顫,為何亞拉夫會有那樣的笑容?為何他又轉身離去呢?
也許雷福德並不願相信他的理智所告訴他的那樣,但是事實已無可辯駁,顯而易見,所有的迷惑都已如同那初升的太陽,掃開了所有霧霆,變得一清二楚。亞拉夫中將是在玩弄他,是要留他活命到第二天的新遊戲,那凶殘的哥薩克雜種是隻貪婪無比的貓,而他隻是一隻聽天由命的小老鼠。雷福德終於領悟了那冷笑背後深藏的全部含義,也終於明白了這全身心的恐懼的原因。
“我不會失去信心的,我絕不會!”
他迅速爬下樹,又縱身跳進叢林之中,他絞盡腦汁地思索著,以便讓他那自命不凡的頭腦發揮點兒功效。就在離他藏身之處三百碼的地方,他停住了腳步。一棵巨大的枯樹斜靠在旁邊的一棵小樹上,於是他靈機一動,扔掉他的食品袋,掏出那柄獵刀,迫不及待地賣力幹了起來……艱難的工作終於完成了,他蜷縮著身子藏在百碼以外的一棵圓樹後邊,沒等多久,那隻惡毒的貓便又來戲弄這隻可憐的小老鼠了。
順著先前的足跡,亞拉夫中將帶著一隻棕色的獵狗趕來了。
也許是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逃脫亞拉夫那銳利的雙眼,草叢沒有被壓彎的痕跡,苔蘚也沒有觸碰過的跡象……這個哥薩克魔鬼觀察得是那樣仔細,那樣認真,生怕遺漏一絲一毫的異常。忽然他的腳碰著了一根伸出來的樹枝,刹那之間,亞拉夫似乎意識到了某種危險,於是便急忙向後跳去,但已經來不及了,那斜靠在小樹身上的枯木重重地砸下來,亞拉夫閃身一躲,一根樹權在肩上擦了一道。天啊,要不是他的警覺,他一定已被壓倒在樹下了,他左右搖晃了一下,卻並沒有摔倒,他手裏緊緊握著那把手槍,慢慢穩住了腳跟,用另一隻手捂住了擦破的傷口。雷福德為自己的計謀失敗而又一次陷入深深的恐懼之中。身邊響起了那哥薩克人惡魔般的笑聲。
“雷福德,”中將嚷道,“如果你能聽見我說話,我想你肯定在附近,請允許我向你祝賀,並不是所有充當獵物的人都懂得用暗器傷人的,我非常幸運,就像我在馬尼拉時那麼幸運一樣。雷福德先生,你很有趣,我要回去把傷口包紮一下,隻是一點二輕傷。我會回來的,我很快就會回來——”
當亞拉夫中將回去料理傷口的時候,雷福德繼續向前奔逃,絕望和沮喪再一次湧上心頭。黃昏的太陽疲憊而無力地向西滑行,逐漸落入大海,於是天邊很快又掛上了夜幕,雷福德仍在氣喘籲籲地奔逃,腳下變得鬆軟起來,層層疊疊的植被斑駁陸離,似隱忽現,飛蟲肆無忌憚地撲在臉上手上來吮吸他的鮮血。他已經顧及不上這所有的一切了,他隻是一味地往前奔逃,忽然他的腳陷進了泥淖,他試圖用盡全力往外拔腿,但那像膠一樣的泥好似生了根一般紋絲不動,他一次又一次地努力,汗水早已浸透全身,經過好大一番周折,他才把腳鬆動出來,他忽然明白了眼前的這個地方,就是亞拉夫中將提起過的那個“死亡之淖”。
他緊攥著雙拳,閉上無奈的眼睛,似乎在等待這黑暗中漸近的死亡將他片片撕碎……忽然這鬆軟的泥淖給了他一個絕妙的主意,他向後退了大約十二碼左右,開始像一隻大海狸一樣,在地上拚命挖起來。
每一秒鍾的拖延都意味著死亡的逼近。雷福德曾在法國打獵時幹過這活計,但和現在相比,那隻是小孩兒的遊戲,雷福德的大坑挖得越來越深了,當它高過肩膀的時候,他從坑裏爬出來,從附近的樹上折下幾枝質地堅硬的枝叉,而後用獵刀把它們削尖,然後將這些大木橛倒插在坑底,讓尖頭朝上,接著他又飛快地用樹枝和草莖編成了一個草墊子,蓋在了這個大坑的口上,等他又檢查了一下四周,做了些偽裝,這才拖著又困又累的身子到不遠處的一個大樹樁後縮身躲下。
他倏地明白他的追獵者又在近前了,因為他聽見了那踩在泥巴上的腳步聲。晚風吹來,夾帶著那哥薩克人雪茄的香味,這回那惡魔來得如此迅速,看起來他並沒有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地訪查追蹤過來。雷福德蜷縮在那裏,既看不見亞拉夫中將,也看不見設置好的那個陷餅,心中似打鼓一般焦躁不安。正在雷福德煩躁之際,他忽然聽到一陣似樹枝折斷的哢嚓聲,雷福德差點要高興地叫出聲兒來了,而後便是幾聲痛苦的淒厲的慘叫,他從樹樁後探出頭來,又趕緊縮進去,就在離陷餅幾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人,手裏正拿著一個手電筒。
“幹得好極了,雷福德先生,”中將大叫著,“你布下的陷阱奪去了我最好的獵狗,你又贏了,但那隻是一隻,我要看看你怎樣對付那一群。好了,現在我要回去睡覺了,感謝你給了我一個愉快的夜晚。”
雷福德迷迷糊糊地躺在泥淖附近,直到被一陣喧鬧的聲音所吵醒,他才意識到他又有新的危險了,那聲音由遠而近,那是一群獵狗的狂吠。
雷福德知道他隻有兩條路可走了,一條是呆在這裏——那等於自殺;另一條是趕快離開這裏——可那也不過是垂死的掙紮。他站在那裏,腦子飛快地運轉著,一個主意突然衝進腦海——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於是他係緊腰帶,飛快地從泥淖之地向前奔去。
獵犬的群吠近了,近了,更近了,在一個山脊雷福德爬到了一棵樹上,順著小溪望去,就在不遠處,他看到草木在晃動,當他睜大眼睛極力遠望時,終於看到了那個惡棍哥薩克人,在他前邊還有個虎背熊腰的家夥,那是伊萬,伊萬手裏好像牽著什麼,想必是正牽著那群該死的獵狗在前邊開道。
他們馬上就要過來了,他在緊張地思索著,突然他想起了自己在烏幹達學過的一招。他爬下樹來,挑了一棵很有韌性的小樹,把獵刀緊緊地綁在齊人高的樹梢上,然後用一些野葡萄藤一頭係著被拉得彎倒在地的小樹頂端,另一頭鋪設在雜草叢中,而後故意在前後踏上一串腳印做完這一切,他就又開始瘋狂逃命了,忽然身後的犬吠聲變得嘈雜起來,是那些獵狗聞著了生疏的氣味,雷福德便知道他的命運隻在這瞬間了。
他停下來喘著粗氣,犬吠聲突然停止了,雷福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上,他們一定是到了那獵刀附近。
他急忙爬上一棵樹,透過枝葉向後麵望去,他的追逐者們已經就在眼前了,但是雷福德的希望也破滅了,因為他看見了那條淺穀裏亞拉夫又在向前追趕,但伊萬卻不見了。雷福德舒了一口氣,看來用小樹做成的弓上麵的獵刀並沒有完全失效。那群犬吠聲又喧嚷起來,雷福德跳下來的時候差點兒摔了個跟頭。
“振作,振作,要振作!”他邊跑邊給自己打著氣,忽然一道溝壑出現在眼前,獵狗的狂吠聲更近了,雷福德強迫自己去麵對眼前的這個深淵,這就是海岸了,穿過這個小海灣便可以看見那個古堡的灰色石牆,在他腳下大約有二十英尺深,海水在狂嘯奔湧著,雷福德猶豫了,但那犬吠聲已在耳邊了,他縱身一躍跳進了那洶湧的波濤之中。
當中將和他的獵狗來到海邊的這個石崖的時候,這個殘忍的哥薩克人站住了,他注視著那幽暗翻湧的海平麵好久,他頗有些遺憾地聳了聳肩,然後盤腿坐下,取出一瓶白蘭地,滿滿地倒了一銀杯,接著又點燃了一支雪茄煙,哼唱起了快樂的小曲……那天晚上,亞拉夫中將在他的餐廳吃了一頓非常美妙可口的晚餐,他喝了整整一瓶保羅酒,又飲了幾大杯香檳。他在獲得前所未有的極大快感之後,隱隱有兩點遺憾,其一就是再沒有人能替代伊萬,像他那樣忠誠;其二便是他竟讓他的獵物從手心裏逃脫了。當然那個美國佬是死定了,他品嚐著飯後的果蔬,無不覺得快意無比。而後在他的資料室裏,他仔細把玩著那些他獵捕而來的紀念物,一天的疲勞也似減輕了許多。十點鍾的時候,他來到了臥室,他確實有些困倦了,便順手把房門鎖上,窗外淡淡的月光如銀輝一般流瀉進來,他走到窗邊,望了望後院,他那群得意的高大的獵狗還在底下穿梭,他嚷著:“祝你們好運。”便順勢開了燈。
璀璨的燈光下,一個男子突然站在了他眼前。
“雷福德,”亞拉夫驚叫著,“噢,上帝保佑,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遊泳,”雷福德平靜他說,“我發現那比穿過叢林到這兒來要快得多!”
亞拉夫中將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猛然掛上了笑容:“祝賀你!雷福德先生,這場狩獵遊戲,你贏了!”
雷福德表情肅然,以一種低沉、沙啞的聲調說:“來吧,亞拉夫中將,我現在可是困獸猶鬥!”
中將鞠了個九十度的躬:“我明白,這真是精彩至極的夜晚,我們其中一個要去給獵狗們飽餐一頓,而另外一個會在這張舒適的床上睡個好覺。雷福德先生,來吧!”
雷福德暗下決心,今晚這床我是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