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議遣都護(2 / 2)

卻說一眾開國將領,早就有統兵出塞、擊破諸胡之誌向,如馬武、臧宮等人,更是常常擊劍撫掌,想要馳騁於伊吾之北,曾多次上書請命,天子卻一概不允許,並下詔息兵休民。諸將尚且不死心,當下聽聞太子此論,便紛紛附議,各自請命。天子本來對太子是甚為寵信的,以往的諫言幾乎盡皆聽從,但唯獨於武事一途會躊躇再三。須知天子素來崇尚文事,但蕩平中原時卻不得不久在軍旅,由此深知刀兵之害,早就對此感到厭惡了,再加上此時天下疲耗,亟待休養,故而一力主張偃甲息兵,誌在整備政務,因此雖然覺得太子所言在理,卻仍不願出兵。

衛尉竇融察知天子是在憂心國力,便適時出奏道:“啟奏陛下,今有太學生班超詣闕上書,聲稱有安邊妙策,可不費中國財力,其封事在此,請陛下過目。”

聽聞此奏,大殿中為之一靜,天子也不由得有了興趣,便命中官將封事呈上,天子展開觀之,封事大略是:

“聽聞陛下將因國力疲敝而放棄西域,竊以為不必如此,今有二三愚見,特與陛下斟酌:

匈奴覬覦中原已久,且寇掠成性,如今我以五原為邊郡,則寇我五原;若退守至西河,匈奴勢必也會進寇至西河,彼時五原非複漢有,西河又臨兵禍,如此,豈可再退乎?且觀匈奴之性,欺軟怕硬,不善逆戰,勝則高歌猛進,敗則作鳥獸散,對此正當予以迎頭痛擊,重申國威;聽聞此時匈奴遭遇天災,軍勢漸衰,正是用兵之時也,此其一。

當初孝武帝鑿通西域便是為了對付匈奴,既然如今匈奴聲勢複盛,且又進略西域,則可知西域之不可棄也,此其二。

前漢費無數心血、財力方才收服西域,後來雖因新莽而叛,但中興後仍是人心思漢、爭相歸命,若執意絕之,恐怕會使諸國寒心,並將為日後西進徒增磨難;如今匈奴雖然猖獗,卻正困於天災,莎車雖號稱強橫,卻以暴政兼並他國,諸國吏民不堪其苦,皆翹首以盼王師,此正是進兵之時也,此其三。

如今尚有十餘國誠心歸漢,諸國皆有兵馬,並且民心可用,若遣良將屯田於輪台、伊循等水草豐美之地,統禦諸國兵眾,教之以上國耕戰之法,當可得數萬精銳,再外借烏孫、康居之兵勢,北向則可以爭伊吾盧地以拒匈奴,南向則可以討南道諸國以平莎車,進而虎據伊吾盧膏腴之地,扼守此西域門戶,如此以來,則西域不難平定也,此其四。

建武初年,因邊地凋敝、田宅荒廢,新息侯曾建策屯田,效法前漢趙充國故事,以備羌胡之患,陛下又因軍眾過多,錢糧損耗無度,遂於邊郡廣設屯田校尉,掌軍屯、民屯之事,至今已曆十餘年,邊地甚得其利,府庫充盈,人口滋殖;如河西五郡,早在安豐侯視事時便已能足兵足食,如今更可稱得上富庶了。故此次出西域,可以不必勞煩朝廷上兵,隻用屯田兵充任足矣,此其五。

臣家世居扶風,本來是關中形勝之地,然而自新莽篡逆以來,扶風常被兵戈,先王宗廟亦不能免,胡虜猖獗乃至於斯,三輔尚且如此,涼州可以想見。家父為避兵亂,不得已四處輾轉,所過之處,滿目蒼夷、十室九空,聞者莫不淚凝神傷,不意漢家子民竟遇禍如此!後新息侯平定羌亂、建策屯田,邊郡皆賴陛下仁政而漸趨安寧、繁盛,由長及幼,莫不銘感五內、歌功頌德。臣少長關中,深知胡人貪狠之性,其寇掠之勢絕非退讓所能避免,且安土重遷乃是黎民之性,若強令內遷,州郡望風承旨催逼之下,恐怕難保周全,由此所亡失之性命、財貨,亦將更甚於兵禍;況大漢自高祖以來,聲威震於四海,已曆二百餘載,方今夷狄貪婪狡詐,欲乘敝進犯,我愈弱,則賊愈狂,故應臨之以天兵,使猾虜知僥幸之害!今國家不乏精兵良將,正應首虜於邊野,明示萬裏: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此其六。

此非窮兵黷武,實是一戰寧邊之機也,陛下其察之。臣超年弱,識見淺薄,謹頓首以聞。”

天子看完後,見封事中頗有些指責“息兵政策”的意思,不由得龍顏微怒,心中想道:“天下疲敝已久,朕罷兵息民、不啟邊釁,竟反為繆也?”遂打算召班超上殿責問。

但天子畢竟一向睿智,且成長於鄉野之間,更曾親曆亂世,四處征伐時的所見所聞猶然曆曆在目,略一思忖,便知道班超所言不虛,一時間不免感觸良多,喟然歎道:“朕愛惜民力之舉,不意竟貽誤至此!朕之過也。”言下頗有唏噓之意。天子雖然已有五十餘歲,但一向精神矍鑠,不顯老態,此時信心動搖,頓顯疲憊,眾文武見一向英明神武的天子如此神情,一時錯愕,竟不知如何勸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