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在我萬分期待的目光下軟化,首肯的同時仍不忘細心叮囑:“隻可看一下便回,時辰已經不早了。”
“好!”我欣然點頭,本就是去看一眼而已。
依舊是那條狹長的林間小道,拓跋宏展開手臂護著我的同時伸手替我撥開擋在我麵前的枝椏。我實不忍他受傷的手再被碰到,也搶著跟他一起撥。好在路途並不遠,很快便到了那扇熟悉的後門。
抬手極為熟悉的將門打開之後,我才驚覺怪異,想不到時隔許久,我竟然還能記得這麼清楚。
院子裏似乎一切照舊,簡陋的石桌安然靜默在原來的大樹底下,隻是我那特製的躺椅不知去了何方,就算是在,估計也早被風雨侵蝕得不成樣子了。
借著昏暗的星光轉悠到正門,我輕輕推開邁了進去,黑漆漆的屋子裏自然是什麼也看不見。
沿著記憶裏的步伐摸黑行至裏間,拓跋宏上前一步點亮案幾上的油燈。
昏黃的燈火下,一切居然還保持著我離開時的樣子。銅鏡邊半敞的首飾盒,枕畔翻到一半的書,案幾上鋪好的白紙,還有那幾支我慣用的筆。
可是案幾邊的臥榻上卻多出了厚厚的一摞紙張,我好奇的取來一張,映入眼簾的卻是熟悉的拓跋宏的筆跡。
綠兮衣兮,綠衣黃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之!
綠兮絲兮,女所冶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
絺兮綌兮,淒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這是收錄在詩經裏的一首悼念亡妻的詩,之所以能將它記住還是因為我從潔兒那邊好不容易找來的書裏麵有這首詩的一頁總是會掉出來。
我放下手中的這張,又接著翻看下去。這疊寫好的紙張之上似乎沒有其它的文字,入目的皆是這首詩。
或寫得工整,一筆一劃之間似飽含著無法言語的濃濃深情。或寫得潦草,飄逸的字跡卻是分外的傳神。最特別的是最底下的那幾張,紙張皺巴巴的,有些地方墨汁漾了開來,猶似灑著斑斑淚痕。
“那時以為你已不再,我時常過來歇息片刻。”拓跋宏從背後擁住我,柔聲解釋道:“想極你了,便寫下一張,堆積下來便多了。”
他雖隻是輕言細語在我的耳邊慢慢訴說,我內心卻大大為之感動。
“你怎麼可以將它們隨手棄於這邊,我一定要將它們好好的珍藏起來留做紀念。”我一邊說著一邊掙開他的懷抱,當下便付諸於實際行動。
先打開衣櫥翻出一件大些的袍子鋪在案幾上,然後迅速將那疊紙張抱過來。由於數量實在太多,一下子難以全數包裹下,我隻得決定暫時忍痛割舍掉一部分,可如何取舍對我來說更是個大難題。該怎麼辦呢,心急如焚的我一籌莫展的愣在一邊。
拓跋宏被我忽然而來的怪異舉動逗得哭笑不得,悶聲抗議道:“你想看我的字隨時寫給你便是,為何偏要拿走這些舊物。”
“那怎麼一樣,這些可都是你思念我的見證,也唯有我才能體味到它們的珍貴,我自然是要將它們好好的收起來的。”原來當年那些痛徹心扉的相思從來都不是我自己獨有的,我又怎麼可能不珍惜他對我的這份深情。
拓跋宏輕歎一聲無奈道:“也罷,且由著你。隻是此地不宜久留,你的動作可要快些。”
“哦!”我急忙點頭,同時加快了手下挑揀的速度。
很快便收拾妥當吹滅燈火出門,拓跋宏背著有些龐大的包袱走在前麵,我緊隨其後。本是走得順順當當的,可就在拐彎去向偏門的時候卻忽然聽到連廊那邊遠遠傳來一聲呼喚:“什麼人?”
循聲望去,一個嬌小的白影由遠而近很快便出現在我們麵前,然後聽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柔柔響起:“臣妾拜見陛下!”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也含著幾分不太確信。可不用她抬頭,我已然知道她正是住在蓮宮正殿裏的,我的那位妹妹馮清。
她這個時候怎麼會一個人來到這兒,我心下慌張,欲悄然躲到拓跋宏的身後,卻不曾想腳步移動之間偏偏踩到了一塊滑石,整個身子立即向一側傾去。
雖然被拓跋宏及時伸出的手給拉住,卻也被抬起頭來的馮清將麵孔看得一清二楚。
唉,我為何總在關鍵的時候表現的如此的毛躁,迎上拓跋宏關切的目光,我內心湧起的萬般懊惱卻隻能化作嘴角的一絲歉意的苦笑。
這一劫終究沒有逃過,我還是將自己暴露出來了。隻是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被人發現,而第一個見到我的後宮女子居然是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