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心中害怕,卻瞧見月光映照出她矮小的身姿,知道是個活人,這才大著膽子,開口問:“婆婆,您是何人?”
“婆婆?你竟然叫我婆婆?”老婦桀桀怪笑,聲音粗嘎:“我很老嗎?”
“這……”夕顏一時回答不上來,那老婦卻好似隻是自言自語,在牢房內團團轉圈,茫然道:“八年了,那賤人將我關在此處整整八年了……我老了嗎?老了嗎?”
“不……”夕顏瞧她痛苦,心中有些不忍:“您不老,隻是這裏暗,我看不清楚。”
那老婦猛然停下,已經有些泛灰的眼睛凝視著她:“你過來。”
夕顏上前兩步,靠到了柵欄上。老婦一雙冰冷的手猛然摸著她的臉,一寸寸,仔仔細細。半晌才歎道:“這般美貌,老婦平生所知,也許隻有一人能與你相較。不,也不對。你還是個孩子,待長成不知道是個什麼模樣。”
夕顏被她嚇了一跳,下意識撫著臉,猶豫地問:“您的眼睛……”
“哼,關在這暗無天日的鬼地方,慢慢的就不會說話,忘記自我,一雙眼睛也早就不中用了。”
夕顏心中感觸,一時也就沒有說話。老婦以為她是害怕了,冷笑道:“你也會慢慢在這裏腐朽。難得一張如此標誌的臉孔。長在宮裏卻並不是什麼好事。”
“謝謝你。”夕顏道。
老婦有些詫異:“瞧瞧,這不是已經瘋了?老婦有什麼值得你謝的?”
“從小到大,人人都羨慕我這皮相,不願意同我一處,想方設法排擠我。隻有文竹姑姑真心疼惜我,會替我擔憂。世人皆看到一張美好的臉,卻並不關心背後的苦。你說話難聽,我卻知道,你為我可惜,你的心是很善良的。”
老婦默了默,抬頭望天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半天才道:“你……認識文竹?”
“你也認識文竹姑姑?”這回夕顏也有些吃驚:“她自小教養我長大,同我母親是沒有分別的。”
“是她教出來的孩子,難怪……”老婦苦笑著搖頭:“當年她就信奉娘娘說的滿嘴道理道義的,聽著就讓人煩。皇宮裏頭,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哪裏能講什麼道理!這不,娘娘就給人害死了,賤人還自在逍遙!這個世道,本就沒有什麼公理!”似乎是多年沒說話了,她說完後猛地喘了幾口氣,神色更為枯槁。
夕顏心中有根弦被撥動了下,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升了起來,不由探問:“娘娘?哪位娘娘被奸人害死了?”
“你問我哪位娘娘?哈哈哈哈哈,這天底下沒有比她更慈悲的人了……她…她…”老婦話沒說完,牢門就被人一腳踹開,發出轟隆的巨響。
以黃大海為首的內監魚貫走了進來。黃大海的微笑仿佛裂開了一個口子,小眼睛裏的奸險根本無法遮掩。
老婦猛地撲到柵欄前罵道:“賤人,閹人!你們這些天打雷劈的東西!”
黃大海身後的宦官猛地上前抽了狠狠一鞭子,那老婦被打倒在地上氣喘籲籲。
黃大海上前兩步,皮笑肉不笑:“三公主,皇後有令,內務府徹查您的案子。奴才這也是不得已,得罪了。”
“三公主?”老婦趴在地上,嘴裏反複囁嚅著:“你是三公主,你是三公主?”一聲聲,竟似泣血一般:“你怎麼會是三公主?”
“姑姑,”夕顏料定她和文竹相識,便改了稱呼:“您沒事吧?”
老婦渾身痙攣著爬起來:“公主殿下,您怎麼會到這裏來的?黃大海,你不可對公主無禮!你這個狗太監!聽見沒有,不可對公主無禮!皇後那個賤人,害了娘娘,居然連公主都不放過嗎?”
“來人啊來人啊,把這瘋婦的嘴巴堵住!”黃大海蹙著眉頭,聲音尖細地嚷。回過頭來對著夕顏又恢複成萬年不變的笑臉,隻是這神色間滿是猙獰:“公主,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