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附錄《文心雕龍》校注辨正(中)(1 / 3)

若夫追述遠代,代遠多偽。公羊高雲“傳聞異辭”,荀況稱“錄遠略近”,②蓋文疑則闕,貴信史也。然俗皆愛奇,莫顧實理。傳聞而欲偉其事,錄遠而欲詳其跡。於是棄同即異,穿鑿傍說,舊史所無,我書則傳。此訛濫之本源,而述遠之巨蠹也。至於記編同時,時同多詭,雖定、哀微辭,而世情利害。勳榮之家,雖庸夫而盡飾;迍敗之士,雖令德而常嗤。理欲吹霜煦露,寒暑筆端,此又同時之枉,可為歎息者也!故述遠則誣矯如彼,記近則回邪如此,析理居正,唯素臣乎!

若乃尊賢隱諱,固尼父之聖旨,蓋纖瑕不能玷瑾瑜也;奸慝懲戒,實良史之直筆,農夫見莠,其必鋤也。若斯之科,亦萬代一準焉。至於尋繁領雜之術,務信棄奇之要,明白頭訖之序,品酌事例之條,曉其大綱,則眾理可貫。然史之為任,乃彌綸一代,負海內之責,而嬴是非之尤。秉筆荷擔,莫此之勞。遷、固通矣,而曆詆後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

讚曰:史肇軒黃,體備周孔。世曆斯編,善惡偕總。騰褒裁貶,萬古魂動。辭宗邱明,直歸南董。

①[人始區詳而易覽]劉永濟校釋:按“區”下有脫字,天啟本補“別”字。疑當是“分”字。

按劉校是。當為“區分”。《論說篇》:“八名區分,一揆宗論。”可作參證。

②[錄遠略近]劉永濟校釋:當作“詳近略遠”。《荀子·非相篇》曰:“傳者久則論略,近則論詳。略則舉大,詳則舉小。”據此,則此文遠近二字當互易,蓋涉下錄遠二字而誤也。

楊明照校注同。

按“錄遠略近”不誤。是記錄遠古之事簡略於近世之事意,重點在錄遠。如改為“詳近略遠”,則與上文“追述遠代,代遠多偽”,及下文“蓋文疑則闕,貴信史也”不合。又劉知幾《史通·煩省》雲:“昔荀卿有雲:錄遠略近。”二劉所據《荀子》,殆別本乎?

諸子第十七諸子者,入道見誌之書。太上立德,其次立言。百姓之群居,苦紛雜而莫顯;君子之處世,疾名德之不章。唯英才特達,則炳曜垂文,騰其姓氏,懸諸日月焉。昔風後、力牧、伊尹,鹹其流也。篇述者,蓋上古遺語,而戰伐所記者也。至鬻熊知道,而文王諮詢,餘文遺事,錄為《鬻子》。子自肇始,莫先於茲。及伯陽識禮,而仲尼訪問,爰序道德,以冠百氏。然則鬻惟文友,李實孔師,聖賢並世,而經子異流矣。

逮及七國力政,俊乂蜂起。孟軻膺儒以磬折,莊周述道以翱翔。墨翟執儉確之教,尹文課名實之符,野老治國於地利,騶子養政於天文,申商刀鋸以製理,鬼穀唇吻以策勳,屍佼兼總於雜術,青史曲綴以街談。承流而枝附者,不可勝算,並飛辯以馳術,饜祿而餘榮矣。

暨於暴秦烈火,勢炎昆岡,而煙燎之毒,不及諸子。逮漢成留思,子政讎校,於是《七略》芬菲,九流鱗萃。殺青所編,百有八十餘家矣。迄至魏晉,作者間出,讕言兼存,璅語必錄,類聚而求,亦充箱照軫矣。

然繁辭雖積,而本體易總,述道言治,枝條五經。其純粹者入矩,踳駁者出規。《禮記·月令》,取乎呂氏之紀;三年問喪,寫乎《荀子》之書,此純粹之類也。若乃湯之問棘,雲蚊睫有雷霆之聲;惠施對梁王,雲蝸角有伏屍之戰;《列子》有移山跨海之談,《淮南》有傾天折地之說,此踳駁之類也。是以世疾諸混同虛誕。①按《歸藏》之經,大明迂怪,乃稱弊十日,嫦娥奔月。殷湯如茲,況諸子乎!

至如商韓,六虱五蠹,棄孝廢仁,車睘藥之禍,非虛至也。公孫之白馬、孤犢,辭巧理拙,魏牟比之鴞鳥,非妄貶也。昔東平求諸子、《史記》,而漢朝不與。蓋以《史記》多兵謀,而諸子雜詭術也。然洽聞之士,宜撮綱要,覽華而食實,棄邪而采正,極睇參差,亦學家之壯觀也。

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辭雅;管、晏屬篇,事覈而言練;列禦寇之書,氣偉而采奇;鄒子之說,心奢而辭壯;墨翟、隨巢,意顯而語質;屍佼尉繚,術通而文鈍;鶡冠綿綿,亟發深言;鬼穀眇眇,每環奧義;情辨以澤,文子擅其能;辭約而精,尹文得其要;慎到析密理之巧,韓非著博喻之富;呂氏鑒遠而體周,淮南泛采而文麗,②斯則得百氏之華采,而辭氣文之大略也。③若夫陸賈《典語》,賈誼《新書》,揚雄《法言》,劉向《說苑》,王符《潛夫》,崔寔《政論》,仲長《昌言》,杜夷《幽求》,鹹敘經典,或明政術,雖標論名,歸乎諸子。何者?博明萬事為子,適辨一理為論,④彼皆蔓延雜說,故入諸子之流。

夫自六國以前,去聖未遠,故能越世高談,自開戶牖。兩漢以後,體勢漫弱,雖明乎坦途,而類多依采,此遠近之漸變也。嗟夫!身與時舛,誌共道申,標心於萬古之上,而送懷於千載之下,金石靡矣,聲其銷乎!

讚曰:大夫處世,懷寶挺秀。辨雕萬物,智周宇宙。立德何隱,含道必授。條流殊述,若有區囿。

①[是以世疾諸混同虛誕]範文瀾注:混同,疑當作鴻洞。鴻洞,相連貌,謂繁辭也。

王利器箋校同範說。

按範、王兩說誤。《後漢書·皇後紀下論》:“賢愚優劣,混同一貫。”混,即混淆意。言辭意混淆虛誕也。

②[呂氏鑒遠而體周,淮南泛采而文麗]按采當作采,且泛、采二字當乙,作“呂氏鑒遠而體周,淮南采泛而文麗”。始能相對。

③[斯則得百氏之華采,而辭氣文之大略也]劉永濟校釋:按此句疑有誤,或當作“總辭氣之大略也”。

範文瀾注:“文”疑是衍字。

按劉校“而”為“總”無據。參照《體性篇》“觸類以推,表裏必符,豈非自然之恒資,才氣之大略哉”。疑為“斯則得百氏之華采,辭氣之大略也”,“而”、“文”均為衍字。

④[博明萬事為子,適辨一理為論]範文瀾注:適,疑當作述。《論說篇》:“述經敘理曰論。”

按範注誤。適辨之適音“的”,專主意,適辨即主辨,與博明對言,劉寶楠《論語正義·裏仁》“無適”之“適”即訓“專主”。又周師大璞雲王念孫《經傳釋詞》卷九雲,適從啻聲。故古字或以啻為適,“適辨一理”即隻辨一理。

論說第十八聖哲彝訓曰經,述經敘理曰論。論者,倫也;倫理無爽,則聖意不墜。昔仲尼微言,門人追記,故仰其經目,稱為《論語》。蓋群論立名,始於茲矣。自《論語》以前,經無“論”字。《六韜》二論,後人追題乎!

詳觀論體,條流多品:陳政則與議說合契,釋經則與傳注參體,辨史則與讚評齊行,銓文則與敘引共紀。故議者宜言,說者說語,傳者轉師,注者主解,讚者明意,評者平理,序者次事,引者胤辭,八名區分,一揆宗論。論也者,彌綸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

是以莊周《齊物》,以論為名;不韋《春秋》,六論昭列。至石渠論藝,白虎通講,聚述聖言通經,論家之正體也。及班彪《王命》,嚴尤《三將》,敷述昭情,善入史體。魏之初霸,術兼名法。傅嘏、王粲,校練名理。迄至正始,務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玄論。於是聃周當路,與尼父爭途矣。詳觀蘭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代》,叔夜之《辨聲》,太初之《本玄》,輔嗣之《兩例》,平叔之二論,並師心獨見,鋒穎精密,蓋人倫之英也。至如李康《運命》,同《論衡》而過之;陸機《辨亡》,效《過秦》而不及,然亦其美矣。

次及宋岱、郭象,銳思於幾神之區;夷甫、裴危頁,交辨於有無之域;並獨步當時,流聲後代。然滯有者,全係於形用;貴無者,專守於寂寥。徒銳偏解,莫詣正理;動極神源,其般若之絕境乎?逮江左群談,惟玄是務;雖有日新,而多抽前緒矣。至如張衡《譏世》,韻似俳說;孔融《孝廉》,但談嘲戲;曹植《辨道》,體同書抄。言不持正,論如其已。①原夫論之為體,所以辨正然否。窮於有數,追於無形,跡堅求通,鉤深取極;乃百慮之筌蹄,萬事之權衡也。故其義貴圓通,辭忌枝碎,必使心與理合,彌縫莫見其隙;辭共心密,敵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是以論如析薪,貴能破理。斤利者,越理而橫斷;辭辨者,反義而取通;覽文雖巧,而檢跡如妄。唯君子能通天下之誌,安可以曲論哉?

若夫注釋為詞,解散論體,雜文雖異,總會是同。若秦延君之注《堯典》,十餘萬字;朱普之解《尚書》,三十萬言,所以通人惡煩,羞學章句。若毛公之訓《詩》,安國之傳《書》,鄭君之釋《禮》,王弼之解《易》,要約明暢,可為式矣。

說者,悅也;兌為口舌,故言谘悅懌;過悅必偽,故舜驚讒說。說之善者,伊尹以論味隆殷,太公以辨釣興周,及燭武行而紓鄭,端木出而存魯,亦其美也。

暨戰國爭雄,辯士雲湧;從橫參謀,長短角勢;轉丸騁其巧辭,飛鉗伏其精術。一人之辯,重於九鼎之寶;三寸之舌,強於百萬之師。六印磊落以佩,五都隱賑而封。至漢定秦楚,辯士弭節。酈君既斃於齊鑊,蒯子幾入乎漢鼎;雖複陸賈籍甚,張釋傅會,杜欽文辯,樓護唇舌,頡頏萬乘之階,抵噓公卿之席,並順風以托勢,莫能逆波而溯洄矣。

夫說貴撫會,弛張相隨,不專緩頰,亦在刀筆。範雎之言事,李斯之止逐客,並順情入機,動言中務,雖批逆鱗,而功成計合,此上書之善說也。至於鄒陽之說吳梁,喻巧而理至,故雖危而無咎矣;敬通之說鮑鄧,事緩而文繁,所以曆騁而罕遇也。

凡說之樞要,必使時利而義貞,進有契於成務,退無阻於榮身。自非譎敵,則唯忠與信。披肝膽以獻主,飛文敏以濟辭,此說之本也。而陸氏直稱“說煒曄以譎誑”,何哉?

讚曰:理形於言,敘理成論。詞深人天,致遠方寸。陰陽莫貳,鬼神靡遁。說爾飛鉗,呼吸沮勸。

①[言不持正,論如其已]楊明照校注從汪本、張本、胡本作“才不持論,寧如其已”。

劉永濟校釋:應作言不持論,不如其已。

按“才不持論,寧如其已”文意隱晦,劉校義順,然疑原文誤訛,失之無據。按《經傳釋詞》:“如”猶“不如”也。隱元年《公羊傳》曰:“母欲立之,己殺之,如勿與而已矣”。何注曰:“如即不如,齊人語也”。“言不持正,論如其已”,意為語言不能持正,論文亦當廢棄。

詔策第十九皇帝禦害,其言也神。淵嘿黼扆,而響盈四表,唯詔策乎!昔軒轅唐虞,同稱為“命”。命之為義,製性之本也。其在三代,事兼誥誓。誓以訓戎,誥以敷政,命喻自天,故授官錫胤。《易》之《姤》象:“後以施命誥四方。”誥命動民,若天下之有風矣。降及七國,並稱曰令。令者,使也。秦並天下,改命曰製。漢初定儀則,則命有四品:一曰策書,二曰製書,三曰詔書,四曰戒敕。敕戒州部,詔誥百官,製施赦命,策封王侯。策者,簡也。製者,裁也。詔者,告也。敕者,正也。

《詩》雲“畏此簡書”,《易》稱“君子以製度數”,《禮》稱“明君神之詔”,《書》稱“敕天之命”,並本經典以立名目。遠詔近命,習秦製也。《記》稱“絲綸”,所以應接群後。虞重納言,周貴喉舌,故兩漢詔誥,職在尚書。王言之大,動入史策,其出如糸孛,不反若汗。是以淮南有英才,武帝使相如視草;隴右多文士,光武加意於書辭;豈直取美當時,亦敬慎來葉矣。

觀文景以前,詔體浮新,武帝崇儒,選言弘奧。策封三王,文同訓典;勸戒淵雅,垂範後代。及製誥嚴助,即雲:“厭承明廬”,蓋寵才之恩也。孝宣璽書,賜太守陳遂,亦故舊之厚也。逮光武撥亂,留意斯文,而造次喜怒,時或偏濫。詔賜鄧禹,稱司徒為堯;敕責侯霸,稱黃鉞一下。若斯之類,實乖憲章。暨明章崇學,雅詔間出。安和政弛,禮閣鮮才,每為詔敕,假手外請。建安之末,文理代興,潘勖九錫,典雅逸群。衛覬禪誥,符命炳耀,弗可加已。自魏晉誥策,職在中書。劉放張華,互管斯任,施命發號,洋洋盈耳。魏文帝下詔,辭義多偉,至於作威作福,其萬慮之一蔽乎!晉氏中興,唯明帝崇才,以溫嶠文清,故引入中書。自斯以後,體憲風流矣。

夫王言崇秘,大觀在上,所以百辟其刑,萬邦作孚。故授官選賢,則義炳重離之輝;優文封策,則氣含風雨之潤;敕戒恒誥,則筆吐星漢之華;治戎燮伐,則聲有洊雷之威;眚災肆赦,則文有春露之滋;明罰敕法,則辭有秋霜之烈;此詔策之大略也。

戒敕為文,實詔之切者,周穆命郊父受敕憲,此其事也。魏武稱作敕戒,當指事而語,勿得依違,曉治要矣。及晉武敕戒,備告百官;敕都督以兵要,戒州牧以董司,警郡守以恤隱,勒牙門以禦衛,有訓典焉。

戒者,慎也,禹稱“戒之用休”。君父至尊,在三罔極。漢高祖之《敕太子》,東方朔之《戒子》,亦顧命之作也。及馬援已下,各貽家戒。班姬《女戒》,足稱母師矣。

教者,效也,出言而民效也。契敷五教,故王侯稱教。昔鄭弘之守南陽,條教為後所述,乃事緒明也。孔融之守北海,文教麗而罕於理,乃治體乖也。若諸葛孔明之詳約,庾稚恭之明斷,並理得而辭中,教之善也。

自教以下,則又有命。《詩》雲“有命在天”,明命為重也;《周禮》曰師氏詔王為輕命。今詔重而命輕者,古今之變也。

讚曰:皇王施令,寅嚴宗誥。我有絲言,兆民伊好。輝音峻舉,鴻風遠蹈。騰義飛辭,渙其大號。

檄移第二十震雷始於曜電,出師先乎威聲。故觀電而懼雷壯,聽聲而懼兵威。兵先乎聲,其來已久。昔有虞始戒於國,夏後初誓於軍,殷誓軍門之外,周將交刃而誓之。故知帝世戒兵,三王誓師,宣訓我眾,未及敵人也。至周穆西征,祭公謀父稱“古有威讓之令,令有文告之辭”,即檄之本源也。及春秋征伐,自諸侯出,懼敵弗服,故兵出須名。振此威風,暴彼昏亂,劉獻公之所謂“告之以文辭,董之以武師”者也。齊桓征楚,詰苞茅之闕;晉厲伐秦,責箕郜之焚。管仲、呂相,奉辭先路,詳其意義,即今之檄文。暨乎戰國,始稱為檄。檄者,皦也。宣露於外,皦然明白也。張儀《檄楚》,書以尺二,明白之文,或稱露布,播諸視聽也。

夫兵以定亂,莫敢自專,天子親戎,則稱“恭行天罰”;諸侯禦師,則雲“肅將王誅”。故分閫推轂,奉辭伐罪,非唯致果為毅,亦且厲辭為武。使聲如衝風所擊,氣似欃槍所掃,奮其武怒,總其罪人,懲征其惡稔之時,顯其貫盈之數,搖奸宄之膽,訂信慎之心,使百尺之衝,摧折於咫書;萬雉之城,顛墜於一檄者也。觀隗囂之檄亡新,布其三逆,文不雕飾,而辭切事明,隴右文士,得檄之體矣!陳琳之檄豫州,壯有骨鯁;雖奸閹攜養,章密太甚,發丘摸金,誣過其虐,然抗辭書釁,皦然露骨矣。敢指曹公之鋒,幸哉免袁黨之戮也。鍾會檄蜀,征驗甚明;桓公檄胡,觀釁尤切,並壯筆也。

凡檄之大體,或述此休明,或敘彼苛虐。指天時,審人事,算強弱,角權勢,標蓍龜於前驗,懸鞶鑒於已然,雖本國信,實參兵詐。譎詭以馳旨,煒曄以騰說。凡此眾條,莫或違之者也。故其植義颺辭,務在剛健。插羽以示迅,不可使辭緩;露板以宣眾,不可使義隱。必事昭而理辨,氣盛而辭斷,此其要也。若曲趣密巧,無所取才矣。又州郡征吏,亦稱為檄,固明舉之義也。

移者,易也,移風易俗,令往而民隨者也。相如之《難蜀老》,文曉而喻博,有移檄之骨焉。及劉歆之《移太常》,辭剛而義辨,文移之首也;陸機之《移百官》,言約而事顯,武移之要者也。故檄移為用,事兼文武;其在金革,則逆黨用檄,順命資移;所以洗濯民心,堅同符契,意用小異,而體義大同,與檄參伍,故不重論也。

讚曰:三驅弛剛,九伐先話。鞶鑒吉凶,蓍龜成敗。惟壓鯨鯢,抵落蜂蠆。移寶易俗,草偃風邁。

封禪第二十一夫正位北辰,向明南麵,所以運天樞,毓黎獻者,何嚐不經道緯德,以勒皇跡者哉?《錄圖》曰:“潬潬口為口為,棼棼雉雉,①萬物盡化。”言至德所被也。《丹書》曰:“義勝欲則從,欲勝義則凶。”戒慎之至也。則戒慎以崇其德,至德以凝其化,七十有二君,所以封禪矣。

昔黃帝神靈,克膺鴻瑞,勒功喬嶽,鑄鼎荊山。大舜巡嶽,顯乎《虞典》。成康封禪,聞之《樂緯》。及齊桓之霸,爰窺王跡,夷吾譎陳,距以怪物。固知玉牒金鏤,專在帝皇也。然則西鶼東鰈,南茅北黍,空談非征,勳德而已。是史遷八書,明述封禪者,固禋祀之殊禮,名號之秘祝,祀天之壯觀矣。

秦皇銘岱,文自李斯,法家辭氣,體乏弘潤;然疏而能壯,亦彼時之絕采也。鋪觀兩漢隆盛,孝武禪號於肅然,光武巡封於梁父,誦德銘勳,乃鴻筆耳。觀相如《封禪》,蔚為唱首。爾其表權輿,序皇王,炳元符,鏡鴻業;驅前古於當今之下,騰休明於列聖之上,歌之以禎瑞,讚之以介丘,絕筆茲文,固維新之作也。及光武勒碑,則文自張純。首胤典謨,末同祝辭,引鉤讖,敘離亂,計武功,述文德;事覈理舉,華不足而實有餘矣!凡此二家,並岱宗實跡也。

及揚雄《劇秦》,班固《典引》,事非鐫石,而體因紀禪。觀《劇秦》為文,影寫長卿,詭言遁辭,故兼包神怪;然骨製靡密,辭貫圓通,自稱極思,無遺力矣。《典引》所敘,雅有懿乎,曆鑒前作,能執厥中,其致義會文,斐然餘巧。故稱“《封禪》麗而不典,《劇秦》典而不實”,豈非追觀易為明,循勢易為力歟?至於邯鄲《受命》,攀響前聲,風末力寡,輯韻成頌,雖文理順序,而不能奮飛。陳思《魏德》,假論客主,問答迂緩,且已千言,勞深績寡,飆焰缺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