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夫駿發之士,心總要術,敏在慮前,應機立斷;覃思之人,情饒岐路,③鑒在疑後,研慮方定。機敏故造次而成功,慮疑故愈久而致績。難易雖殊,並資博練。若學淺而空遲,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聞。是以臨篇綴慮,必有二患:理鬱者苦貧,辭弱者傷亂。然則博見為饋貧之糧,貫一為拯亂之藥,博而能一,亦有助乎心力矣。
若情數詭雜,體變遷貿,拙辭或孕於巧義,庸事或萌於新意;視布於麻,雖雲未費,杼軸獻功,煥然乃珍。④至於思表纖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筆固知止。至精而後闡其妙,至變而後通其數,伊摯不能言鼎,輪扁不能語斤,其微矣乎!
讚曰:神用象通,情變所孕。物心貌求,心以理應。刻鏤聲律,萌芽比興。結慮司契,垂帷製勝。
①[神思]按《文選·曹植·寶刀賦》:“攄神思而造象”。
②[陶鈞文思,貴在虛靜]黃侃劄記:莊子之言曰“惟道集虛”。
範文瀾注:《莊子·庚桑楚》:“……正則靜,靜則明,明則虛。”
按不如引《荀子·解蔽》:“心何以知道?曰‘虛壹而靜。’”《禮記·大學》:“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因老莊之虛靜,屬消極意義。儒家之虛靜,目的為“知道”,“能得”,屬積極意義。舍人之虛靜。是為“陶鈞文思”,知神思之“道”,屬積極意義,源出儒家而非道家。陸機《文賦》“罄澄思以凝慮”,可為虛靜注腳。
③[情饒岐路]楊明照校注:汪本、餘本、張本、兩京本、續文選、梅本、淩本、合刻本、四庫本、何本、王本兼作歧。按歧字是,岐乃俗體。
按《集韻》:“歧,足多指也”。《爾雅·釋官》:“二達謂之歧”。旁注:“道旁出也”。歧並非岐之俗體。此處應為歧。
④[視布於麻,雖雲未費;杼軸獻功,煥然乃珍]黃侃劄記:杼軸獻功,此言文貴修飾潤色。
按陸機《文賦》:“雖杼軸於予懷,怵他人之我先。”杼軸指構思,舍人則用以指神思。“布”、“麻”分指作品與現實。舍人意通過神思,可化平庸為神奇。正與上文“拙辭孕於巧義”相發。
體性第二十七夫情動而言形,理發而文見,蓋沿隱以至顯,因內而符外者也。然才有庸儁,氣有剛柔,學有淺深,習有雅鄭,並情性所鑠,陶染所凝,是以筆區雲譎,文苑波詭者矣。故辭理庸儁,莫能翻其才;風趣剛柔,寧或改其氣;事義淺深,未聞乖其學;體式雅鄭,鮮有反其習:各師成心,其異如麵。若總其歸途,則數窮八體:一曰典雅,二曰遠奧,三曰精約,四曰顯附,五曰繁縟,六曰壯麗,七曰新奇,八曰輕靡。典雅者,鎔式經誥,方軌儒門者也;遠奧者,馥采曲文,經理玄宗者也;精約者,覈字省句,剖析毫厘者也;顯附者,辭直義暢,切理厭心者也;繁縟者,博喻釀采,煒燁枝派者也;壯麗者,高論宏裁,卓爍異采者也;新奇者,擯古競今,危側趣詭者也;輕靡者,浮文弱植,縹緲附俗者也。故雅與奇反,奧與顯殊,繁與約舛,壯與輕乖,文辭根葉,苑囿其中矣。
若夫八體屢遷,功以學成,才力居中,肇自血氣;氣以實誌,誌以定言,吐納英華,莫非情性。是以賈生俊發,故文潔而體清;長卿傲誕,故理侈而辭溢;子雲沈寂,①故誌隱而味深;子政簡易,故趣昭而事博;孟堅雅懿,故裁密而思靡;平子淹通,故慮周而藻密;仲宣躁銳,故穎出而才果;公幹氣褊,故言壯而情駭;嗣宗俶儻,故響逸而調遠;叔夜雋俠,故興高而采烈;安仁輕敏,故鋒發而韻流;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辭隱。觸類以推,表裏必符,豈非自然之恒資,才氣之大略哉!
夫才由天資,學慎始習,斫梓染絲,功在初化,器成采定,難可翻移。故童子雕琢,必先雅製,沿根討葉,思轉自圓。八體雖殊,會通合數,得其環中,則輻輳相成。故宜摹體以定習,因性以練才,文之司南,用此道也。
讚曰:才性異區,文辭繁詭。辭為根,誌實骨髓②。雅麗黼黻,淫巧朱紫。習亦凝真,功沿漸靡。
①[平子淹通]按《世說新語·品藻》:“世目殷中軍思緯淹通,比羊叔子。”
②[辭為膚根,誌實骨髓]範文瀾注:膚根,根當作葉。
按《附會篇》:“事義為骨髓,辭采為肌膚。”《辨騷篇》:“骨鯁所樹,肌膚所附。”當作肌膚。
養氣第二十八昔王充著述,製《養氣》之篇,驗己而作,豈虛造哉!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心慮言辭,神之用也。率誌委和,則理融而情暢;鑽礪過分,則神疲而氣衰;此性情之數也。
夫三皇辭質,心絕於道華;帝世始文,言貴於敷奏。三代春秋,雖沿世彌縟,並適分胸臆,非牽課才外也。戰代枝詐,攻奇飾說,漢世迄今,辭務日新,爭光鬻采,慮亦竭矣。故淳言以比澆辭,文質懸乎千載;率誌以方竭情,勞逸差於萬裏。古人所以餘裕,後進所以莫遑也。
凡童少鑒淺而誌盛,長艾識堅而氣衰,誌盛者思銳以勝勞,氣衰者慮密以傷神,斯實中人之常資,歲時之大較也。若夫器分有限,智用無涯;或慚鳧企鶴,瀝辭鐫思。於是精氣內銷,有似尾閭之波;神誌外傷,同乎牛山之木。怛惕之盛疾,亦可推矣。
至如仲任置硯以綜述,叔通懷筆以專業,既暄之以歲序,又煎之以日時,是以曹公懼為文之傷命,陸雲歎用思之困神,非虛談也。
夫學業在勤,功庸弗怠,故有錐股自厲,和熊以苦之人。誌於文也,則有申寫鬱滯,故宜從容率情,優柔適會。若銷鑠精膽,蹙迫和氣,秉牘以驅齡,灑翰以伐性,豈聖賢之素心,會文之直理哉!
且夫思有利鈍,時有通塞,沐則心覆,且或反常;神之方昏,再三愈黷。是以吐納文藝,務在節宣,清和其心,調暢其氣,煩而即舍,勿使壅滯,意得則舒懷以命筆,理伏則投筆以卷懷,逍遙以針勞,談笑以藥倦,常弄閑於才鋒,賈餘於文勇,使刃發如新,湊理無滯,雖非胎息之邁術,斯亦衛氣之一方也。
讚曰:紛哉萬象,勞矣千想。玄神宜寶,素氣資養。水停以鑒,火靜而朗。無擾文慮,鬱此精爽。
風骨第二十九《詩》總六義,風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誌氣之符契也。是以怊悵述情,必始乎風;沈吟鋪辭,莫先於骨。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結言端直,則文骨成焉;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若豐藻克贍,風骨不飛,則振采失鮮,負聲無力。是以綴慮裁篇,務盈守氣,剛健既實,輝光乃新。其為文用,譬征鳥之使翼也。
故練於骨者,析辭必精;深乎風者,述情必顯。捶字堅而難移,結響凝而不滯,此風骨之力也。若瘠義肥辭,繁雜失統,則無骨之征也。思不環周,索莫乏氣,則無風之驗也。①昔潘勖錫魏,思摹經典,群才韜筆,乃其骨髓畯也;相如賦仙,氣號淩雲,蔚為辭宗,乃其風力遒也。能鑒斯要,可以定文,茲術或違,無務繁采。
故魏文稱:“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故其論孔融,則雲“體氣高妙”,論徐幹,則雲“時有齊氣”,論劉楨,則雲“有逸氣”。公幹亦雲:“孔氏卓卓,信含異氣;筆墨之性,殆不可勝。”並重氣之旨也。夫翬翟備色,而翾翥百步,肌豐而力沈也;鷹隼乏采,而翰飛戾天,骨勁而氣猛也。文章才力,有似於此。若風骨乏采,則鷙集翰林;采乏風骨,則雉竄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筆之鳴鳳也。若夫熔鑄經典之範,翔集子史之術,洞曉情變,曲昭文體,然後能孚甲新意,雕畫奇辭。昭體,故意新而不亂,曉變,故辭奇而不黷。若骨采未圓,風辭未練,而跨略舊規,馳騖新作,雖獲巧意,危敗亦多,豈空結奇字,紕繆而成經矣?《周書》雲:“辭尚體要,弗惟好異。”蓋防文濫也。然文術多門,各適所好,明者弗授,學者弗師。於是習華隨侈,流遁忘反。若能確乎正式,使文明以健,則風清骨峻,篇體光華。能研諸慮,何遠之有哉!
讚曰:情與氣偕,辭共體並。文明以健,珪璋乃騁。蔚彼風力,嚴此骨鯁。才鋒峻立,符采克炳。
①[思不環周,索莫乏氣,則無風之驗也]索莫,元作索課,楊慎改為索莫,各本依。
王利器箋注:吳雲“索課”疑是“牽課”之誤。案吳說可存。《養氣篇》有“牽課才外”語。
按當為索課。索課為陳詞,即牽課意。唐顧雲《投鄭員外啟》:“無一時暫廢討論,無一日敢忘索課。”
附會第三十何謂附會?謂總文理,統首尾,定與奪,合涯際,彌綸一篇,使雜而不越者也。若築室之須基構,裁衣之待縫緝矣。夫才量學文,宜正體製,①必以情誌為神明,事義為骨髓,辭采為肌膚,宮商為聲氣;然後品藻玄黃,摛振金玉,獻可替否,以裁厥中。斯綴思之恒數也。
凡大體文章,類多枝派,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幹。是以附辭會義,務總綱領,驅萬塗於同歸,貞百慮於一致,使眾理雖繁,而無倒置之乖,群言雖多,而無棼絲之亂。扶陽而出條,順陰而藏跡,首尾周密,表裏一體,此附會之術也。夫畫者謹發而易貌,射者儀毫而失牆,銳精細巧,必疏體統。故宜詘寸以信尺,枉尺以直尋,棄偏善之巧,學具美之績。此命篇之經略也。
夫文變多方,意見浮雜,約則義孤,博則辭叛,率故多尤,需為事賊。且才分不同,思緒各異,或製首以通尾,或尺接以寸附。然通製者蓋寡,接附者甚眾。若統緒失宗,辭味必亂;義脈不流,則偏枯文體。夫能懸識湊理,然後節文自會,如膠之粘木,豆之合黃矣。是以駟牡異力,而六轡如琴,並駕齊驅而一轂統輻;馭文之法,有似於此。去留隨心,修短在手,齊其步驟,總轡而已。
故善附者異旨如肝膽,拙會者同音如胡越。改章難於造篇,易字艱於代句,此已然之驗也。昔張湯擬奏而再卻,虞鬆草表而屢譴,並理事之不明,而詞旨之失調也。及倪寬更草,鍾會易字,而漢武歎奇,晉景稱善者,乃理得而事明,心敏而辭當也。以此而觀,則知附會巧拙,相去遠哉!
若夫絕筆斷章,譬乘舟之振楫;會詞切理,如引轡以揮鞭。克終底績,寄深寫遠。若首唱榮華,而媵句憔悴,則遺勢鬱湮,餘風不暢。此《周易》所謂“臀無膚,其行次且”也。惟首尾相援,則附會之體,固亦無以加於此矣。
讚曰:篇統間關,情數稠迭。原始要終,疏條布葉。道味相附,懸緒自接。如樂之和,心聲克協。
①[夫才量學文,宜正體製]楊明照校注:量,宋本《禦覽》五八五引作童。按童字極是,量其形誤也。《體性篇》:“故童子雕琢,必先雅製”,語意與此相同,可證。
按疑原作“量才學文,宜正體製”。傳寫偶倒致誤。《體性篇》:“才有天資,學慎始習”,語意略同。
通變第三十一夫設文之體有常,變文之數無方,何以明其然耶?凡詩賦書記,名理相因,此有常之體也;文辭氣力,通變則久,此無方之數也。名理有常,體必資於故實;通變無方,數必酌於新聲;故能騁無窮之路,飲不竭之源。然綆短者銜渴,足疲者輟途,非文理之數盡,乃通變之術疏耳。故論文之方,譬諸草木,根幹麗土而同性,臭味晞陽而異品矣。
是以九代詠歌,誌合文則。黃歌“斷竹”,質之至也;唐歌在昔,則廣於黃世;虞歌《卿雲》,則文於唐時;夏歌“雕牆”,縟於虞代;商周篇什,麗於夏年。至於序誌述時,其揆一也。暨楚之騷文,矩式周人;漢之賦頌,影寫楚世;魏之策製,顧慕漢風;晉之辭章,瞻望魏采。搉而論之,則黃唐淳而質,虞夏質而辨,商周麗而雅,楚漢侈而豔,魏晉淺而綺,宋初訛而新。從質及訛,彌近彌澹,何則?競今疏古,風味氣衰也。
今才穎之士,刻意學文,多略漢篇,師範宋集,雖古今備閱,然近附而遠疏矣。夫青生於藍,絳生於蒨,雖逾本色,不能複化。桓君山雲:“予見新進麗文,美而無采;及見劉揚言辭,常輒有得。”此其驗也。故練青濯絳,必歸藍蒨;矯訛翻淺,還宗經誥。斯斟酌乎質文之間,而隱括乎雅俗之際,可與言通變矣。
夫誇張聲貌,則漢初已極,自茲厥後,循環相因,雖軒翥出轍,而終入籠內。枚乘《七發》雲:“通望兮東海,虹洞兮蒼天。”相如《上林》雲:“視之無端,察之無涯,日出東沼,月生西陂。”馬融《廣成》雲:“天地虹洞,固無端涯,大明出東,月生西陂”。揚雄《校獵》雲:“出入日月,天與地遝。”張衡《西京》雲:“日月於是乎出入,象扶桑於濛汜。”此並廣寓極狀,而五家如一。諸如此類,莫不相循,參伍因革,通變之數也。
是以規略文統,宜宏大體。先博覽以精閱,總綱紀而攝契;然後拓衢路,置關鍵,長轡遠馭,從容按節,憑情以會通,負氣以適變,采如宛虹之奮鬐,光若長離之振翼,乃穎脫之文矣。若乃齷齪於偏解,矜激乎一致,此庭間之回驟,豈萬裏之逸步哉!
讚曰:文律運周,日新其業。變則其久,通則不乏。趨時必果,乘機無怯。望今製奇,參古定法。
事類第三十二事類者,蓋文章之外,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者也。昔文王繇《易》,剖判爻位。《既濟》九三,遠引高宗之伐,《明夷》六五,近書箕子之貞;斯略舉人事,以征義者也。至若胤征羲和,陳《政典》之訓;盤庚誥民,敘遲任之言:此全引成辭以明理者也。然則明理引乎成辭,征義舉乎人事,乃聖賢之鴻謨,經籍之通矩也。《大畜》之象,“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亦有包於文矣。
觀夫屈宋屬篇,號依詩人,雖引古事,而莫取舊辭。唯賈誼《鵩賦》,始用鶡冠之說;相如《上林》,撮引李斯之書,此萬分之一會也。及揚雄《百官箴》,頗酌於《詩》、《書》;劉歆《遂初賦》,曆敘於紀傳;漸漸綜采矣。至於崔班張蔡,遂捃摭經史,華實布濩,因書立功,皆後人之範式也。
夫薑桂同地,辛在本性;文章由學,能在天資。才自內發,學以外成,有學飽而才餒,有才富而學貧。學貧者迍邅於事義,才餒者劬勞於辭情,此內外之殊分也。是以屬意立文,心與筆謀,才為盟主,學為輔佐;主佐合德,文采必霸,才學褊狹,雖美少功。夫以子雲之才,而自奏不學,及觀書石室,乃成鴻采。表裏相資,古今一也。故魏武稱張子之文為拙,以學問膚淺,所見不博,專拾掇崔杜小文,所作不可悉難,難便不知所出,斯則寡聞之病也。
夫經典沉深,載籍浩瀚,實群言之奧區,而才思之神皋也。揚班以下,莫不取資,任力耕耨,縱意漁獵,操刀能割,必列膏腴。是以將贍才力,務在博見,狐腋非一皮能溫,雞蹠必數千而飽矣。是以綜學在博,取事貴約,校練務精,捃理須覈,眾美輻輳,表裏發揮。劉劭《趙都賦》雲:“公子之客,叱勁楚令歃盟;管庫隸臣,嗬強秦使鼓缶。”用事如斯,可稱理得而義要矣。故事得其要,雖小成績,譬寸轄製輪,尺樞運關也。或微言美事,置於閑散,是綴金翠於足脛,靚粉黛於胸臆也。
凡用舊合機,不啻自其口出,引事乖謬,雖千載而為瑕。陳思,群才之英也,《報孔璋書》雲:“葛天氏之樂,千人唱,萬人和,聽者因以蔑《韶》、《夏》矣。”此引事之實謬也。按葛天之歌,唱和三人而已。相如《上林》雲:“奏陶唐之舞,聽葛天之歌,千人唱,萬人和。”唱和千萬人,乃相如接人。然而濫侈葛天,推三成萬者,信賦妄書,致斯謬也。陸機《園葵》詩雲:“庇足同一智,生理合異端。”夫葵能衛足,事譏鮑莊;葛藟庇根,辭自樂豫。若譬葛為葵,則引事為謬;若謂庇勝衛,則改事失真;斯又不精之患。夫以子建明練,士衡沉密,而不免於謬。曹仁之謬高唐,又曷足以嘲哉!夫山木為良匠所度,經書為文士所擇,木美而定於斧斤,事美而製於刀筆,研思之士,無慚匠石矣。
讚曰:經籍深富,辭理遐亙。皜如江海,鬱若昆鄧。文梓共采,瓊珠交贈。用人若己,古來無懵。
定勢第三十三夫情致異區,文變殊術,莫不因情立體,即體成勢也。勢者,乘利而為製也①。如機發矢直,澗曲湍回,自然之趣也。圓者規體,其勢也自轉;方者矩形,其勢也自安;②文章體勢,如斯而已。
是以模經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效《騷》命篇者,必歸豔逸之華;綜意淺切者,類乏醞藉;斷辭辨約者,率乖繁縟。③譬激水不漪,槁木無陰,自然之勢也。
是以繪事圖色,文辭盡情,色糅而犬馬殊形,情交而雅俗異勢。鎔範所擬,各有司匠,雖無嚴郛,難得逾越。然淵乎文者,並總群勢;奇正雖反,必兼解以俱通;剛柔雖殊,必隨時而適用。若愛典而惡華,則兼通之理偏,似夏人爭弓矢,執一不可以獨射也;若雅鄭而共篇,則總一之勢離,是楚人鬻矛譽楯,兩難得而俱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