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附錄《文心雕龍》校注辨正(下)(2 / 3)

是以詩人感物,聯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宛轉;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故“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為出日之容,“瀌瀌”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喓喓”學草蟲之韻。“皎日”、“嘒星”,一言窮理;“參差”、“沃若”,兩字窮形。並以少總多,情貌無遺矣。雖複思經千載,將何易奪?及《離騷》代興,觸類而長,物貌難盡,故重遝舒狀,於是“嵯峨”之類聚,“葳蕤”之群積矣。及長卿之徒,詭勢瑰聲,模山範水,字必魚貫,所謂詩人麗則而約言,辭人麗淫而繁句也。

至如《雅》詠棠華,“或黃或白”;《騷》述秋蘭,“綠葉”、“紫莖”。凡摛表五色,貴在時見,若青黃屢出,則繁而不珍。

自近代以來,文貴形似,窺情風景之上,鑽貌草木之中。吟詠所發,誌惟深遠,體物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狀,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寫毫芥。故能瞻言而見貌,印字而知時也。然物有恒姿,而思無定檢,或率爾造極,或精思愈疏。且《詩》、《騷》所標,並據要害,故後進銳筆,怯於爭鋒。莫不因方以借巧,即勢以會奇,善於適要,則雖舊彌新矣。是以四序紛回,而入興貴閑;物色雖繁,而析辭尚簡;使味飄飄而輕舉,情曄曄而更新。古來辭人,異代接武,莫不參伍以相變,因革以為功,物色盡而情有餘者,曉會通也。若乃山林皋壤,實文思之奧府,略語則闕,詳說則繁。然則屈平所以能洞監《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

讚曰:山遝水匝,樹雜雲合。目既往還,心亦吐納。春日遲遲,秋風颯颯,情往似贈,興來如答。

麗辭第四十造化賦形,支體必雙,神理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辭,運裁百慮,高下相須,自然成對。唐虞之世,辭未極文,而皋陶讚雲:“罪疑惟輕,功疑惟重。”益陳謨雲:“滿招損,謙受益。”豈營麗辭,率然對爾。《易》之《文》、《係》,聖人之妙思也。序《乾》四德,則句句相銜;龍虎類感,則字字相儷;乾坤易簡,則宛轉相承;日月往來,則隔行懸合;雖句字或殊,而偶意一也。至於詩人偶章,大夫聯辭,奇偶適變,不勞經營。自揚馬張蔡,崇盛麗辭,如宋畫吳冶,刻形鏤法,麗句與深采並流,偶意共逸韻俱發。至魏晉群才,析句彌密,聯字合趣,剖毫析厘。然契機者入巧,浮假者無功。

故麗辭之體,凡有四對:言對為易,事對為難;反對為優,正對為劣。言對者,雙比空辭者也;事對者,並舉人驗者也;反對者,理殊趣合者也;正對者,事異義同者也。長卿《上林賦》雲:“修容乎禮園,翱翔乎書圃。”此言對之類也。宋玉《神女賦》雲:“毛嬙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麵,比之無色。”此事對之類也。仲宣《登樓》雲:“鍾儀幽而楚奏,莊舄顯而越吟。”此反對之類也。孟陽《七哀》雲:“漢祖想枌榆,光武思白水。”此正對之類也。凡偶辭胸臆,言對所以為易也;征人之學,事對所以為難也;幽顯同誌,反對所以為優也;並貴共心,①正對所以為劣也。又以事對,各有反正,指類而求,萬條自昭然矣。

張華詩稱:“遊雁比翼翔,歸鴻知接翮。”劉琨詩言:“宣尼悲獲麟,西狩泣孔丘。”若斯重出,即對句之駢枝也。

是以言對為美,貴在精巧;事對所先,務在允當。若兩事相配,而優劣不均,是驥在左驂,駑為右服也。若夫事或孤立,莫與相偶,是夔之一足,趻踔而行也。若氣無奇類,文乏異采,碌碌麗辭,則昏睡耳目。必使理圓事密,聯璧其章。迭用奇偶,節以雜佩,乃其貴耳。類此而思,理自見也。

讚曰:體植必兩,辭動有配。左提右挈,精味兼載。炳爍聯華,鏡靜含態。玉潤雙流,如彼珩珮。

①[並貴共心]紀曉嵐評:貴當作肩。

楊明照校注:此為詮評上文“孟陽七哀雲:漢祖想枌榆,光武思白水,此正對之類也”之辭。意即高祖、光武俱為帝王,故雲並貴;想枌榆,思白水,同是念鄉,故雲共心,紀說誤。

按紀說不誤。以並貴為高祖、光武並為帝王,用意太曲,且不通順。統視原文,“並肩共心”是比喻之詞,非必指七哀二句。又《正緯篇》:“風化所靡,學者比肩”;《才略篇》:“傅毅、崔駰,光采比肩”。

比興第四十一《詩》文宏奧,包韞六義;毛公述《傳》,獨標“興體”,豈不以“風”通而“賦”同,“比”顯而“興”隱哉?故比者,附也;興者,起也。附理者切類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擬議。起情故興體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比則畜憤以斥言,興則環譬以記諷。蓋隨時之義不一,故詩人之誌有二也。

觀夫興之托諭,婉而成章,稱名也小,取類也大。關雎有別,故後妃方德;屍鳩貞一,故夫人象義。義取其貞,無從於夷禽;德貴其別,不嫌於鷙鳥;明而未融,故發注而後見也。且何謂為比?蓋寫物以附意,颺言以切事者也。故金錫以喻明德,珪璋以譬秀民,螟蛉以類教誨,蜩螗以寫號呼,澣衣以擬心憂,席卷以方誌固,凡斯切象,皆比義也。至如“麻衣如雪”,“兩驂如舞”,若斯之類,皆比類者也。楚襄信讒,而三閭忠烈,依《詩》製《騷》,諷兼“比”、“興”。炎漢雖盛,而辭人誇毗,詩刺道喪,故興義銷亡。於是賦頌先鳴,故比體雲構,紛紜雜遝,信舊章矣。

夫比之為義,取類不常:或喻於聲,或方於貌,或擬於心,或譬於事。宋玉《高唐》雲:“纖條悲鳴,聲似竽籟”,此比聲之類也;枚乘《菟園》雲:“焱焱紛紛,若塵埃之間白雲”,此則比貌之類也;賈生《鵩賦》雲:“禍之與福,何異糾糸墨”,此以物比理者也;王褒《洞簫》雲:“優柔溫潤,如慈父之畜子也”,此以聲比心者也;馬融《長笛》雲:“繁縟絡繹,範蔡之說也”,此以響比辯者也;張衡《南都》雲:“起鄭舞,爾曳緒”,此以容比物者也。若斯之類,辭賦所先,日用乎比,月忘乎興,習小而棄大,所以文謝於周人也。至於揚班之倫,曹劉以下,圖狀山川,影寫雲物,莫不纖綜比義,以敷其華,驚聽回視,資此效績。又安仁《螢賦》雲“流金在沙”,季鷹《雜詩》雲“青條若總翠”,皆其義者也。故比類雖繁,以切至為貴,若刻鵠類鶩,則無所取焉。

讚曰:詩人比興,觸物圓覽。物雖胡越,合則肝膽。擬容取心,斷辭必敢。攢雜詠歌,如川之渙。

誇飾第四十二夫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神道難摹,精言不能追其極;形器易寫,壯辭可得喻其真;才非短長,理自難易耳。故自天地以降,豫入聲貌,文辭所被,誇飾恒存。雖《詩》、《書》雅言,風格訓世,事必宜廣,文亦過焉。是以言峻則嵩高極天,論狹則河不容舠,說多則子孫千億,稱少則民靡孑遺;襄陵舉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論;辭雖已甚,其義無害也。且夫號鳥音之醜,豈有泮林而變好?荼味之苦,寧以周原而成飴?並意深褒讚,故義成矯飾。大聖所錄,以垂憲章,孟軻所雲“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意”也。

自宋玉、景差,誇飾始盛;相如憑風,詭濫愈甚。故上林之館,奔星與宛虹入軒;從禽之盛,飛廉與鷦鷯俱獲。及揚雄《甘泉》,酌其餘波。語瑰奇則假珍於玉樹;言峻極則顛墜於鬼神。至《東都》之比目,《西京》之海若,驗理則理無不驗,窮飾則飾猶未窮矣。又子雲《羽獵》,鞭宓妃以餉屈原;張衡《羽獵》,困玄冥於朔野,孌彼洛神,既非岡兩,惟此水師,亦非魑魅;而虛用濫形,不其疏乎?此欲誇其威而飾其事義睽剌也。至如氣貌山海,體勢宮殿,嵯峨揭業,熠耀焜煌之狀,光采煒煒而欲然,聲貌岌岌其將動矣。莫不因誇以成狀,沿飾而得奇也。於是後進之才,獎氣挾聲,軒翥而欲奮飛,騰擲而羞跼步,辭入煒燁,春藻不能程其豔;言在萎絕,寒穀未足成其凋;談歡則字與笑並,論戚則聲共泣偕;信可以發蘊而飛滯,披瞽而駭聾矣。

然飾窮其要,則心聲鋒起;誇過其理,則名實兩乖。若能酌《詩》、《書》之曠旨,翦揚馬之甚泰,使誇而有節,飾而不誣,亦可謂之懿也。

讚曰:誇飾在用,文豈循檢。言必鵬運,氣靡鴻漸。倒海探珠,傾昆取琰。曠而不溢,奢而無玷。

隱秀第四十三夫心術之動遠矣,文情之變深矣,源奧而派生,根盛而穎峻,是以文之英蕤,有秀有隱。隱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獨拔者也。隱以複意為工,秀以卓絕為巧。斯乃舊章之懿績,才情之嘉會也。

夫隱之為體,義主文外,秘響旁通,伏采潛發,譬爻象之變互體,川瀆之韞珠玉也。故互體變爻,而化成四象;珠玉潛水,而瀾表方圓。“朔風動秋草,邊馬有歸心”,氣寒而事傷,此羈旅之怨曲也。

凡文集勝篇,不盈十一,篇章秀句,裁可百二。並思合而自逢,非研慮之所求也。或有晦塞為深,雖奧非隱,雕削取巧,雖美非秀矣。故自然會妙,譬卉木之耀英華;潤色取美,譬繒帛之染朱綠。朱綠染繒,深而繁鮮;英華曜樹,淺而煒燁。秀句所以照文苑,蓋以此也。①讚曰:深文隱蔚,餘味曲包。辭生互體,有似變爻。言之秀矣,萬慮一交。動心驚耳,逸響笙匏。

①[秀句所以照文苑,蓋以此也]按據天津圖書館影印明曹學佺批梅慶生第六次校本作“隱篇所以照文苑,秀句所以侈翰林,蓋以此也。”是。

指瑕第四十四管仲有言:“無翼而飛者聲也,無根而固者情也。”然則聲不假翼,其飛甚易;情不待根,其固匪難。以之垂文,可不慎歟!古來文才,異世爭驅。或逸才以爽迅,或精思以纖密,而慮動難圓,鮮無瑕病。陳思之文,群才之俊也,而《武帝誄》雲“尊靈永蟄”,《明帝頌》雲“聖體浮輕”,浮輕有似於胡蝶,永蟄頗疑於昆蟲,施之尊極,豈其當乎?左思《七諷》,說孝而不從,反道若斯,餘不足觀矣。潘嶽為才,善於哀文,然悲內兄,則雲“感口澤”,傷弱子,則雲“心如疑”,《禮》文在尊極,而施之下流,辭雖足哀,義斯替矣。

若夫君子擬人,必於其倫,而崔瑗之《誄李公》,比行於黃虞,向秀之《賦嵇生》,方罪於李斯。與其失也,雖寧僭無濫,然高厚之詩,不類甚矣。

凡巧言易標,拙辭難隱,斯言之玷,實深白圭。繁例難載,故略舉四條。

若夫立文之道,惟字與義。字以訓正,義以理宣。而晉末篇章,依希其旨,始有“賞際奇至”之言,終有“撫叩酬即”之語,每單舉一字,指以為情。夫賞訓錫賚,豈關心解;撫訓執握,何預情理。《雅》、《頌》未聞,漢魏莫用,懸領似如可辯,課文了不成義,斯實情訛之所變,文澆之致弊。而宋來才英,未之或改,舊染成俗,非一朝也。

近代辭人,率多猜忌,至乃比語求蚩,反音取瑕,雖不屑於古,而有擇於今焉。又製同他文,理宜刪革,若排人美辭,以為己力,寶玉大弓,終非其有。全寫則揭篋,傍采則探囊,然世遠者太輕,時同者為尤矣。

若夫注解為書,所以明正事理,然謬於研求,或率意而斷。《西京賦》稱“中黃、育、獲”之疇,而薛綜謬注謂之“閹尹”,是不聞執雕虎之人也。又《周禮》井賦,舊有“匹馬”;而應劭釋匹,或量首數蹄,斯豈辨物之要哉?原夫古之正名,車兩而馬匹,匹兩稱目,以並耦為用。蓋車貳佐乘,馬儷驂服,服乘不隻,故名號必雙,名號一正,則雖單為匹矣。匹夫匹婦,亦配義矣。夫車馬小義,而曆代莫悟;辭賦近事,而千裏致差;況鑽灼經典,能不謬哉?夫辯言而數筌蹄,選勇而驅閹尹,失理太甚,故舉以為戒。丹青初炳而後渝,文章歲久而彌光。若能隱括於一朝,可以無慚於千載也。

讚曰:羿氏舛射,東野敗駕。雖有俊才,謬則多謝。斯言一玷,千載弗化。令章靡疚,亦善之亞。

總術第四十五今之常言,有“文”有“筆”,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夫文以足言,理兼《詩》、《書》,別目兩名,自近代耳。顏延年以為:“筆之為體,言之文也;經典則言而非筆,傳記則筆而非言。”請奪彼矛,還攻其楯矣。何者?《易》之《文言》,豈非言文?若筆不言文,①不得雲經典非筆矣。將以立論,未見其論立也。予以為:發口為言,屬筆曰翰,常道曰經,述經曰傳。經傳之體,出言入筆,筆為言使,可強可弱。分經以典奧為不刊,非以言筆為優劣也。昔陸氏《文賦》,號為曲盡,然泛論纖悉,而實體未該。故知九變之貫匪窮,知言之選難備矣。

凡精慮造文,各競新麗,多欲練辭,莫肯研術。落落之玉,或亂乎石;碌碌之石,時似乎玉。精者要約,匱者亦鮮;博者該贍,蕪者亦繁;辯者昭晰,淺者亦露;奧者複隱,詭者亦典。或義華而聲悴,或理拙而文澤。知夫調鍾未易,張琴實難。伶人告和,不必盡窕瓠之中;動用揮扇,何必窮初終之韻;魏文比篇章於音樂,蓋有征矣。夫不截盤根,無以驗利器;不剖文奧,無以辨通才。才之能通,必資曉術,自非圓鑒區域,大判條例,豈能控引情源,製勝文苑哉!

是以執術馭篇,似善弈之窮數;棄術任心,如博塞之邀遇。故博塞之文,借巧儻來,雖前驅有功,而後援難繼。少既無以相接,多亦不知所刪,乃多少之並惑,何妍蚩之能製乎!若夫善弈之文,則術有恒數,按部整伍,以待情會,因時順機,動不失正。數逢其極,機入其巧,則義味騰躍而生,辭氣叢雜而至。視之則錦繪,聽之則絲簧,味之則甘腴,佩之則芬芳,斷章之功,於斯盛矣。

夫驥足雖駿,糸墨牽忌長,以萬分一累,且廢千裏。況文體多術,共相彌綸,一物攜貳,莫不解體。所以列在一篇,備總情變,譬三十之輻,共成一轂,雖未足觀,亦鄙夫之見也。

讚曰:文場筆苑,有術有門。務先大體,鑒必窮源。乘一總萬,舉要治繁。思無定契,理有恒存。

①[若筆不言文]黃侃劄記:“不”字“為”字之誤。

劉永濟校釋:作筆果言文。

按當作“若筆亦言文”,不,亦草書形誤。

時序第四十六時運交移,質文代變,古今情理,如可言乎?昔在陶唐,德盛化鈞,野老吐“何力”之談,郊童含“不識”之歌。有虞繼作,政阜民暇,薰風詩於元後,“爛雲”歌於列臣。盡其美者何?乃心樂而聲泰也。至大禹敷土,九序詠功,成湯聖敬,“猗歟”作頌。逮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大王之化淳,《邠風》樂而不淫。幽厲昏而《板》、《蕩》怒,平王微而《黍離》哀。故知歌謠文理,與世推移,風動於上,而波震於下者也。

春秋以後,角戰英雄,六經泥蟠,百家飆駭。方是時也,韓魏力政,燕趙任權;五蠹六虱,嚴於秦令;唯齊、楚兩國,頗有文學。齊開莊衢之第,楚廣蘭台之宮,孟軻賓館,荀卿宰邑,故稷下扇其清風,蘭陵鬱其茂俗,鄒子以談天飛譽,騶奭以雕龍馳響,屈平聯藻於日月,宋玉交彩於風雲。觀其豔說,則籠罩《雅》、《頌》,故知燁之奇意,出乎縱橫之詭俗也。

爰至有漢,運接燔書,高祖尚武,戲儒簡學。雖禮律草創,《詩》、《書》未遑,然《大風》、《鴻鵠》之歌,亦天縱之英作也。施及孝惠,迄於文景,經術頗興,而辭人勿用,賈誼抑而鄒枚沉,亦可知已。逮孝武崇儒,潤色鴻業,禮樂爭輝,辭藻競騖:柏梁展朝宴之詩,金堤製恤民之詠,征枚乘以蒲輪,申主父以鼎食,擢公孫之對策,歎倪寬之擬奏,買臣負薪而衣錦,相如滌器而被繡。於是史遷壽王之徒,嚴終枚皋之屬,應對固無方,篇章亦不匱,遺風餘采,莫與比盛。越昭及宣,實繼武績,馳騁石渠,暇豫文會,集雕篆之軼材,發綺縠之高喻,於是王褒之倫,底祿待詔。自元暨成,降意圖籍,美玉屑之談,清金馬之路。子雲銳思於千首,子政讎校於六藝,亦已美矣。爰自漢室,迄至成哀,雖世漸百齡,辭人九變,而大抵所歸,祖述《楚辭》,靈均餘影,於是乎在。自哀、平陵替,光武中興,深懷圖讖,頗略文華,然杜篤獻誄以免刑,班彪參奏以補令,雖非旁求,亦不遐棄。及明帝疊耀,崇愛儒術,肄禮璧堂,講文虎觀,孟堅珥筆於國史,賈逵給劄於瑞頌;東平擅其懿文,沛王振其通論;帝則藩儀,輝光相照矣。自安和以下,迄至順桓,則有班傅三崔,王馬張蔡,磊落鴻儒,才不時乏,而文章之選,存而不論。然中興之後,群才稍改前轍,華實所附,斟酌經辭,蓋曆政講聚,故漸靡儒風者也。降及靈帝,時好辭製,造羲皇之書,開鴻都之賦,而樂鬆之徒,招集淺陋,故楊賜號為馬雚兜,蔡邕比之俳優,其餘風遺文,蓋蔑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