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出生在望族,一如所有的貴族少女,出嫁前她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嫁給武攸止時正是武姓風光之日,一女兩子的出生,平穩地鞏固了她的地位。武氏王朝倒台後,武氏族人被清洗,楊氏回到娘家避難,這一避就是十年,這十年間她的女兒從一個小小的宮女一步步走上皇妃的寶座,榮華富貴回來的如去時般容易,其實想想,她也沒吃什麼苦。
大凡真正的貴族之家,都有不諳世事的天真,楊氏也是這樣,她衰老的隻是容顏,心還是孩童般的心。加之兒女得意,又多了幾分嬌寵。
李氏王朝勝興道教,因為奉了李耳為祖先。皇帝修道的人很多,楊氏娘家是禮佛的,原來也沒怎麼虔誠,不得誌時養成了習慣,在佛前打坐,渾渾噩噩就過一日打發時間。現在每天也要坐上一會兒,可是眼皮就不聽使喚,有時鼻息太過粗重,把自己驚醒過來,茫然四望,這時阿端就會輕輕過來摩挲著她的背,像拍個嬰兒。楊氏服服帖帖由著她扶去裏麵休息了。
阿端是楊氏的貼身丫頭,五歲時買來,開始也隻會用柔若無骨的小手給楊氏捏腿,楊氏膚如凝脂,異樣嬌嫩,也隻適合這樣的力度,就把阿端留下來。阿端服伺了整整二十五年,榮辱與共,漸漸就舍不下手了。按說以阿端的地位,指個婚還是容易的,但楊氏存著私心,總不想把阿端嫁走。阿端小時候還挺周正,長大後身量突然就高大起來,比平常女子都高上一頭,臉也越發的長,顴骨高聳起來,一雙眼不大不小還算受看,隻是目光過於犀利,沒人敢接住。所以雖然見過的人不少,並沒有人對她動別的念頭,這段心思就撂下了。
念奴隻來幾天,就知道阿端的本事,連武信武大人都要叫聲阿端娘子,府裏人哪個敢不看她的眼色?阿端也是急脾氣,容不得人撒野,伶牙俐齒地不饒人。開始瞧著念奴也不大順眼,後來聊起來,竟然是老鄉來的。
阿端從家鄉賣出來時隻五歲,也不記得太多,但是人心總是這樣,離得越遠越是思念,年歲大了更是想家得厲害。就纏著念奴講家鄉的景致,講得眼前霧起霧散,兩個女子都失語了。
暮色罩下來,突然失了陽光,驟然間有些陰冷,滿屋的花梨木瓷瓶兒金膽琉璃台都冷冷的不近人氣,這屋裏隻有兩個活著的人,阿端一伸手觸到念奴的手指,也是一樣的冰冷,隻是坐在小幾上,人看起來小小的,像她剛從家鄉被帶出來。突然就有些憐愛,阿端扯過一件罩衣給念奴穿上。念奴也不推托,低頭任她擺布,把衣襟攏好,再抬頭,四目相對,已經成了知已。
阿端依如火爆脾氣的人,必是古道熱腸的講義氣,自從認下念奴這個妹子,對她的前途很是擔憂。楊氏雖然暫時是靠山,可是年事已高,有她在什麼都好,沒有她在,阿端自己尚自顧不暇,哪裏還能拉拔得上念奴。
武貴妃過來的消息,讓阿端喜憂摻半,喜的是念奴可能有了出頭之日。憂的是楊氏心裏的打算還沒摸著底兒。不容她多說,這邊楊氏已經命人帶念奴過去了。
阿端一路上盤算,見到念奴就一把扯過她,親自選了一身素淨的衣服,妝容也是淡淡的,這才囑咐,拿出平生的本事,一定要唱得好聽,然後的事,就憑天由命吧。
念奴心裏忐忑,也不便多問,隻能隨她從屋裏出來。阿端想的周到,怕念奴走得急了傷著氣,特意帶了一乘軟轎,四個高大粗壯的仆婦抬著,一路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