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夜宴有些冷清了,賓客都有些酒了,或高聲談論,或跟身邊的婢女調笑,表演也冷場了。韋青一直悶坐,酒沒少喝,眼睛都紅了,對身邊獻殷勤的樂伎也不敷衍,隻顧著豎著耳朵聽裏麵歌伎的演唱,分辯來去,沒有小九兒的聲音。
韋青正索然無味,忽見有人抬羯鼓過來,不由得心中大喜,這是小九兒要出場了。果然紗幕一挑,身著白衣的小九兒走下台階。三月不見,小九兒的身量好像長了些,也豐滿了,隻是臉還是肥嘟嘟的像孩子,她的大眼睛在人群中掃了一下,突然看到韋青,驚得眼睛瞪得更圓了,徑直向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
眾人等著看小九兒表演,見她不說話也不動,不知道什麼意思。小九兒隻是躊躇一下,就果斷走向韋青,也不說話,扯他就往場子中間走。
早聽說花奴病重,是不能出來的,這場鼓隻是小九兒自己的事,沒想到她把韋青拉下場了。韋青工琵琶和唱曲,對鼓還真是外行,有人見狀就送了琵琶過來,沒想到小九兒任性地把琵琶拔開,歪著頭說:“都說韋郎是全才,今天就擂一通鼓,你們說可好?”
看熱鬧的都不怕事大,眾人齊聲叫好,剛有些沉寂的夜宴一下就熱鬧起來。韋青乍見小九兒,心裏翻滾,舉止有些不知所措。他是見過大場麵的人,不管是在皇上麵前還是千人觀眾,都是張口就唱,今天卻像被掐了脖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他把求援的目光投向小九兒。小九兒視而不見,一隻手拉著他,一隻手去拿鼓捶兒。
韋青突然覺得小九兒拉著他的手在抖,再細看小九兒,雖然極力掩飾,眼中的淚花閃閃,已經就要決堤了。小九兒甩開他的手,揮起鼓捶兒重重砸下去。這一聲就像砸在韋青的心上,他猛然一震,回身看準一個武官身上帶著佩劍,正側身摟著一個樂伎灌酒,劍柄向上支棱著,他大步過去把劍拔出,沒等眾人反過味,他已經就著鼓點舞起來。
韋青的劍舞是跟公孫大娘學的,男子舞起來比女子多了幾分英氣,場上隻見白衣縹緲,一會兒快捷如風,一會兒柔情款款,配合著小九兒的鼓聲,讓人隻覺得是天作之合。小九兒不知是這幾月技藝進步了還是怎地,鼓聲明顯比上兩次不同,少了幾分陰柔,多了幾分霸氣,二人一個擂鼓,一個舞劍,把眾人都看呆了。
夜宴本來是擺在庭當中的,點了很多明燭,又有明晃晃的大月亮,突然就暗下來,不知何時來了一塊厚厚的雲。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這到是奇了,按說天氣已近深秋,按早年的光景初雪都可以有,這麼突然就下了雪,實再出乎意料。宴席刹時就空了,賓客們都匆匆跑去躲雨了,小九兒和韋青卻渾然不覺,依然在場中忘我的舞著。
雨越下越大,連婢女都跑光了。小九兒扔下鼓捶兒轉過身,韋青也把劍扔到地上,他衝上一步把小九兒緊緊摟在懷裏,小九兒把臉埋在他的胸前,肩膀一聳一聳的。韋青死死抱著懷裏滾燙的身體,他不想放手,不想放手,就這樣地老天荒吧,他就再也不會深夜無眠,再也不會想到一個名字呼吸都會痛了。
這就是人世所謂的報應吧,他給了那麼多女子相思的苦痛,如今合到一起,全部還給他。
茅大娘本來在紗幕裏等候,時間久了就打了一個盹兒,正睡得香甜忽然聽著人來人往很亂,睜眼一瞧原來下起雨來,小九兒卻不知去向。茅大娘問了幾個人,才看到雨中抱著的兩個人。她氣得頂著雨就跑過來,從韋青懷裏扯出小九兒往回跑。小九兒想掙脫,卻沒有那麼大的力氣,眼巴巴看著韋青站在那裏,兩個人已經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