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兒看到阿來時,被她像抱嬰兒一般橫抱在懷裏。阿來把她放到地板上,上麵有一個帶帽子的黑色袍子。小九兒覺得袍子越來越緊,像長在身體上的皮膚,不停向裏麵收縮著。小九兒喘不上氣來,她想掙紮,卻用不上力氣。等到收縮停止時,她駭然發現,眼前的一切都變大了,酒盞長得像口水缸,門邊的鞋子像小船。而總是阻擋她視線的那一塊肉乎乎的東西,原來是阿來的下巴,她則變成了阿來脖頸間蕩來蕩去的人形掛墜兒。
阿來的活動範圍是緋衣的房間,她用濕布清洗地板,一塊一塊擦過來,一絲不苟。等她把所有的活計都做完時,小九兒已經被轉得頭暈眼花,喘息中,她突然看到了緋衣。
緋衣蜷在窗戶的陰影裏,人蜷成一團,神情頹廢,像剛剛經曆過一場生死之戰。阿來把濕布和銅盆收拾好,不慌不忙直起身,向門口走去。小九兒幾乎把全部意念都放在了她的腳上,她要逃出這個鬼地方,出了這個門,就意味著自由。在阿來拉開門的刹那,小九兒用眼睛的餘光看到了緋衣充滿怨恨的目光。
阿來進到小九兒的房間,關好門,就把頸間的掛墜兒摘下來,小九兒知道夢要醒了,可是緊接著她進入了另外一個夢中。
山坡上的草足有一尺高,碧綠油滑,散發著清新的味道。小九兒坐在草地上,仰著頭,看著藍天白雲,任清風吹散頭發。她在等著誰呢?如果能選擇的話,她願意一生都走在來長安的路上,因為那時,他在。
一隻狸貓走過來,用頭拱著小九兒的手,在她的身上蹭著,響亮地打著呼嚕。小九兒把狸貓抱在懷裏,她明白,要上路了,雖然不知道要去哪。
小九兒白天一直在趕路,晚上抱著狸貓坐在星空下發呆。她走過無數座山,像要把一生能遇到的山都翻盡,她停不下來。
走到第四天時,小九兒突然想起,她一直不吃不喝,雖然並不覺得餓,可看到清涼的溪水時,她還是彎腰俯身,水裏有個女孩子的臉,越來越清晰,小九兒看清自己臉的刹那,她醒了。
這一次小九兒病了四天,念奴一直守在她的身邊,眼睛哭得腫成一條縫兒。李龜年每日過來探望,眼睛都熬得摳了下去。茅大娘雖然事不關已的樣子,總得要幫些忙,小九兒醒來時,她不由得抱怨道:“這討債鬼,總不讓人安生。”說完突然紅了眼眶,自己都有些詫異了。
這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小九兒一日能吃飯,二日能下地,三日行動自如了。她對夢中的事很是介懷,總想找阿來問,可阿來總是回避她,連說話的機會都不肯給。小九兒雖然說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對緋衣的房間還是忌憚得狠,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李龜年雖然不知道小九兒這病是哪來的,卻也為徒弟又多操了一份心,這麼總圈著也不是事兒,還好皇上終於想到宜春院還有新進的女伶了,這份功勞應該算在寵姐身上。
寵姐在攀升,以不尋常的速度,短短的月餘,她已經從女官晉升為二品昭儀。本朝例製,五品以下並不算妃嬪,隻算女官。寵姐隻用幾天就躍身成妃嬪,她原本對入宮也有個設想,還想著怎麼艱難往上爬,怎麼對付排擠她的人,現在看來順風順水,就沒有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