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想要什麼吃食？”“弄盆羊湯，咥盆肥羊燉，苦苦菜，鳳翔燒。”“好嘞！肥羊燉，鳳翔燒！”酒肆裏，酒保熟練地擦好了桌子，把羊肚子手巾甩在肩上，麵對進來的大漢，熟練地招待著。那大漢也不講究，扯開長條的板凳，一伸腿，就坐在桌子前，看了看酒肆門口飄著的酒旗，搓搓手，等著那一盆熱乎乎的羊湯，還有肥羊燉一起端上來。外麵大風呼呼得吹，他們把手，縮進袖口。“敢問客官，這是弄啥去？”老板從酒櫃後走出來，笑吟吟的，微胖的身體微微傾斜，倒是給人一種和氣的感覺。“我看最近兵荒馬亂的，喝得起酒，吃得起肥羊燉的人無非達官顯貴啊…”這酒肆老板端起酒壇子，又順手拿起一個淺淺的酒碗，倒了兩碗，給那大漢一碗，自己一碗。“壯士請！”“誒，這是幹啥嘞！都是秦人，不用這般多禮！”大漢抬手，端起了酒碗：“咱是去征兵，魏狗又不安定啦…據說那個龐涓，又帶兵來啦！”“魏狗該死！壯士滿飲此杯，這頓飯盡管咥，我請客！”“誒那咋行，這次不一樣嘞，咱們打仗，不像咱們從隴西過來那會，這次啊，左庶長說了，殺敵有功啊！加官進爵，咱家不就去了嘛！不缺這點！”“這樣，果大不同啊！那我讓我家崽崽跟壯士一起去，路上也好照應，如今你我百姓都能加官進爵，沒準還能翻身呢…”“好！”說著，酒保端來了大塊羊肉，羊湯，裝在大而高的粗陶盆裏麵。蔥花，香菜，大塊的羊肉，漂著點油花，湯清色正，騰騰冒著熱氣。他用手掰開餅，再撕成小塊，扔進羊湯，又加了油潑辣子，紅彤彤的油，讓人看了很有食欲。他舉箸，夾起大塊的羊肉送進嘴中，又端起酒碗，大口喝了幾酒，又搓搓手，滿意地摸了摸肚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過癮！”他長出一口氣，半躺在椅子靠背上。此時，門外進來一少年，生得劍眉星目，唇紅齒白，頗有幾分英雄氣。那壯士看了，喊他坐下，問其姓名。“犬子張烈，還不見過前輩？”老板倒是開了口。原來，那是他的兒子。“張烈見過前輩！”少年一躬身，卻立馬被大漢扶起。“後生可畏！”他丟下這四個字，繼續喝他的羊湯。“爹爹，孩兒聽說魏狗又來了，我也想去從軍，殺賊立功！”“去吧去吧，跟著這位前輩，讓他教你怎樣上陣殺敵。”“爹爹，我秦人自幼械鬥，誰還不會點武功？不用麻煩前輩，我自己都行！”“誒喲你看你這是幹啥嘞，我讓你跟前輩去，好好學本領，你怎麼還怪起爹爹了？”“哈哈不打緊！”壯漢一笑，“我秦風理當如此！《詩》雲：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你我二人，定同心同德，必能凱旋！”“是，前輩！”少年拱手鞠躬。“那我們走吧，天色不早了。”壯漢起身，帶走了少年。
河西地界。聽到馬陵道之戰孫臏統兵，大敗魏國，主將龐涓被殺，秦軍軍心大振，加快河西爭奪的步伐。那壯漢與少年，一同參加了秦軍對於魏國河西的戰爭，大良造衛鞅領兵，大將軍車英，景監輔之。秦魏對峙，秦軍佯敗，誘敵深入，待魏國進入包圍圈，擂鼓進軍。可魏國畢竟是曾經的大國，裝備有全盛時期的資本，拚死反抗，困獸猶鬥，還是讓秦軍有了損失。那壯漢，也不幸中了箭，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大吼了一聲：“回陝西了替我看看你達(指少年的父親)，魏狗也死的快了！”可是，他並沒有聽見，直到秦軍全勝，魏軍逃走，他才發現找不到了人。少年沒有說什麼，有點想哭，但是他不能，他是西北人，陝西漢子，怎麼能哭？他抹了一把額頭，搓了搓臉，看看四周，休息了一會，拉著他的遺體走向家的方向。
回到村子，一切照舊。村子裏紅事白事還是一起辦，紅事恭賀勝利回歸，也有斬敵首而升遷的；白事自然是沒有回來的。顧不得許多，和他達拿了鳳翔燒，肥羊燉，還有些苦苦菜，去收拾了個墳頭，埋下了他的屍骨，燒了香，獻上了東西，號了兩聲，吹了幾聲嗩呐，喊了一場秦腔，日子還得過。“斯人已逝，娃兒啊，這是弄啥嘞，心裏不舒服就咥點，別想了，啊？”
西安。2017。人民公墓。少年立在墓碑前。“達，爺爺走了這麼久了……”“娃兒，別難過了，心裏不舒服，咥上些。你把給你爺的鳳翔燒擺上，昨晚給專門煮的肥羊，羊肉泡弄了一鍋，你擺上，還有車裏還放的鍋盔，拿來我切開放上。香燒了回，羊肉泡還剩一些，咥…”如今，西安人，甚至整個西北人，活躍在各個職業，崗位，他們獨特的豪爽的處事方式給人深刻的印象，他們大多身體健壯，直爽率真，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西北人這種個性背後那種跌宕的曆史，讓他們敢打敢拚，吃苦耐勞，遇到任何困難，都能夠咬緊牙關，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