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協的報告會請來的雖然不是石稚凡隨便編出的嚴知慧教授,卻也是在上海律政界有頭有臉的一個人物,市政法辦的副主任陳康悅,主題是如何有效提高離婚案的調解成功率,促進社會和諧。雖然鮮有時間參加律協的活動,但因為所裏經常有其他律師參加,所以也常常聽到一些動態,慢慢的季紋玉對律協的活動產生了一種印象,認為他們講的比較多的是宏觀的方向性的東西,有一定的風向標意義,但對實際工作的指導意義並不大,可今天這主題完全顛覆了她的這種看法。
雖然來之前的心情是猶豫和忐忑的,但在踏入律協會議室大門之後,季紋玉並沒有花太長時間就調整好了情緒。她饒有興致地聽陳主任介紹他對這個主題的積累和理解。
“很多婚姻根本沒到離婚那一步,也就是雙方慪氣,律師是接觸到當事雙方要求離婚的外部第一人,所謂旁觀者清,如果律師在傾聽的過程中,能夠耐心分析出雙方衝突的症結,予以化解,便有可能挽救一個家庭……”
季紋玉很煩感這樣的陳詞濫調,事實上在對待離婚乃至整個婚姻這件事的態度上,她一向與傳統觀念格格不入。
在接下來的交流環節,耐著性子聽完幾個人不痛不癢的發言後,季紋玉坦誠布公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調解看似更人性化,但事實上因為當事雙方礙於即時的麵子需要做出了一定的讓步從而達成協議,但從長遠看並不利於完全化解心結。”
“那麼請問,人的麵子什麼時候才不是即時的呢?或者其他任何事情,有不是即時的嗎?”陳康悅微笑著問。
“當然,判決也會是即時的,時光總是遊走的,這個沒錯,但相對而言,它更破釜沉舟一些,也會更理智一些,減少了日後糾結的可能性。社會當然需要一種穩定的締結關係,但同時也應該正視那些徹底的裂變關係,因為隻有這樣,後者才有可能轉而締造前者。”
“你的意思非魚死網破不能理智嗎?”陳主任仍然微笑著,“那會是當事人觸底般的情感體驗,我個人認為這樣的瘋狂還是越少越好。”
季紋玉沉默了。
活動結束後大家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三三兩兩繼續交談著,有的敘舊有的取經。季紋玉認出兩個人來,一個在她還是個實習生時就常常聲嘶力竭地怒斥她為什麼總犯低級錯誤,還有一個是她工作的上一家律師事務所的提成律師,當時業務量並不多,所以看起來常常無所事事。如果不是因為這次碰到,季紋玉一定無法再想起他們。他們像其他人那樣走過來同她握手,誇她青出於藍勝於藍。他們看起來已顯蒼老,也許也終將在律師這個職業上默默無聞地終老。
季紋玉不由地感歎,歲月帶給有些人的是成就,而有些人卻僅僅是變老。
窗外,遠處的黃浦江淡淡掃出一道濁黃的痕跡,東方明珠在傍晚的青灰色中展現出含羞少女般的氣質。城市在這個時段裏美得像個奇跡。
季紋玉毫無疑問是愛這座城市的,就像她深知自己是愛姚楓林的一樣,可這裏不是她的家。家的概念早在十幾年前就在她的心中幻滅了。她沒有家,也不想有家。
“季律師……”有人叫她。季紋玉已經走出了會議室,站在電梯口等電梯。這聲音將她從失神的狀態中打醒,與此同時,電梯停在這一層後張開的大門已經輕輕地關上。季紋玉下意識地去按下行鍵,還是沒能截住電梯。
叫她的人走到她的身邊,正是今天講座的主角陳康悅,他四十歲上下,漫長臉,麵相溫和。
季紋玉從前並沒有和陳康悅打過交道,但彼此都認得對方是誰,因為偶爾他們的名字和照片會見報,也會從身邊的人那裏聽到有關對方的傳聞,隻是相對於其中任何一方而言,即使對方就站在跟前,也就如同普通大眾看到公眾人物那樣,麵熟而已。不過,由於剛剛在會議室與之辯論了兩句,此時單獨遇見,同時又讓對方看到了自己的窘態,季紋玉便覺得尷尬起來。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陳康悅,說:“噢……我剛才走了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