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如從前一般,不住對胡衍冷嘲熱諷,突然聽到月夕驚呼道:“呂盈,呂盈……”他頓時笑聲一扼,低頭望去,呂盈閉著眼睛,臉含微笑,神情甚是愉悅,靠在了月夕的肩上,無論月夕如何搖晃她,她都是不醒。
靳韋想去探呂盈的鼻息,那手剛到了呂盈身前,再不敢伸過去,怔怔呆了片刻,縮回了手來,笑道:“怎麼你倒是比我先走了麼?”他緩緩收斂了笑容,對著胡衍正色道:“你放心,若你真的為我們夫妻照顧好政兒,那寶藏早晚都是你的。你先拿這個去應付範睢一段時日……”他摸索著從手上抹下翡翠戒指,丟給了胡衍,又以目視月夕,似在懇求什麼。
月夕抱著呂盈的屍身,眼中含淚光,卻仍是對他頷首回應,似也暗暗答應了他什麼。
靳韋又笑道:“你是個衝鋒陷陣的將軍,可別跟呂盈一樣,哭哭啼啼的。太一生萬物,萬物歸無極,咱們哪一個不是遲早要走這條路?”
他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勉強抱起了呂盈,望著下麵的中峰,長歎道:“死丫頭,還記得這裏未燒時的情形麼?”
月夕坐在雪地上,哽咽著點了點頭。
靳韋道:“我這一生,真正想做的,就是想回來雲蒙山,回來過從前那樣逍遙自在的日子。死丫頭,可那裏燒了,我始終是回不去了。”他強撐著,抱著呂盈走了兩步,身上沒了力氣,跪在了地上,他笑撫著呂盈的臉:“你這樣一個難得的好姑娘,都是被我連累了。這樣罷,你陪著我呆在這雲蒙山上,我再不罵你,再不趕你,再也不逼你做你不喜歡做的事情……”
他說完這話,想要站起來,又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他抱住了呂盈的屍首,在雪地上滾了兩滾,收勢不住,兩人竟一齊自峭壁跌落,直摔向穀底的萬丈深淵。
月夕想都不想,躍身而起,要捉住靳韋。可隻揪下了靳韋一片衣角,眼睜睜地望著兩人滾下了懸崖。她一時不曉得還能再做什麼,隻是怔立在了雪中,隔了許久,才聽到懸崖下麵傳來“嘩啦啦”重物墜落樹叢,積雪崩塌的聲音。
趙括,胡衍甚至遠遠站著一直不發一言的阿璃,俱都是麵色惻然。
人命大於天,頃刻間去了兩條人命,任誰都會心懷不忍,何況這幾日他們實在見到了太多人離去。
可他們終究不是月夕,不曉得月夕心中對呂盈與靳韋的依賴之情。也不曉得,這一刻,月夕全心倚賴著的,賴以支撐自己的東西,終於全部像飛煙一樣的消失了。
便連呂盈同靳韋,也都走了。
這世上再無人會疼她愛她,再無人於千難萬險中與她不離不棄,相互扶持。
驀地,一陣悲愴湧上月夕的心頭,她回過神來,踉踉蹌蹌,走了兩步,一人站在了雲戲崖的邊上,瞧著下麵。
北風吹來,她身上的白色的綢帶,黑色的絲發,白色的裙擺都在逆風輕舞著。
恍惚間,她瞧見下麵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有一股奇異的力量,在吸引著她下去,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她心中作祟,告訴她隻要一跳下去便是一了百了。
祖奶奶,爺爺,師父,桑婆婆,靳韋與呂盈,每一個人的笑顏都在漩渦中掠過,每一個人都在同她說:“月兒,若想年我們,便來陪著我們罷。”
便連師父與爺爺,這一次也隻是憐愛地望著她,歎氣道:“月兒,真的挨得辛苦麼?”
月夕身不由己,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除了漩渦,便是一片漆黑。那崖底的漩渦似要湧上來將她吞噬,可她卻毫無力氣逃離。她混混沌沌的,又上前兩步,側耳傾聽,問道:“你們可聽到爺爺在喚我麼?”
“武安君?”胡衍一怔,往下望去,但見雲霧封穀,下不見底。他見月夕站在懸崖的邊上,又有些神誌錯亂,頓時急得額頭上冒出了汗來:“趙姬,你先回來再說。”
月夕轉過身來,瞧見胡衍滿頭大汗,她一陣恍惚,不禁舉起袖子,幫他抹去滿額汗水,柔聲道:“你怎麼了?為了什麼事情這樣著急?”
胡衍忙順勢抓住了她的手,正想拉她進來些,忽聽喀喇一響,月夕腳下的一塊岩石帶著冰雪,墮入下麵深穀。月夕腳底一空,身形一晃,手從胡衍掌中滑出,身不由己便向懸崖之下跌落。
胡衍伸手急握,拉住了她的袖子,可月夕這一墮之勢著實不輕,一帶之下,連胡衍也跌出崖邊。兩人衝開彌漫的雲霧,直向下墮。
胡衍隻覺身旁風聲虎虎,身子向下摔落,他伸手四處去抓,恰好攀住了一塊向外凸出的懸岩。他穩住了身子,手中抓著月夕的袖子,高聲道:“趙姬……”
月夕耳邊風聲呼嘯而過,似乎又聽到了呂盈含羞帶怯的笑聲,又聽到靳韋笑著道:“死丫頭,我們不離開你,你反而要離開我們麼?”她急道:“小師兄他們還活著,我要下去見他們。”
她的袖子本就被袖劍劃破,此刻微微一掙,頓時“嘎啦”一聲,撕裂開來,身子又往下墜去。胡衍再抓不住,大驚失色,全身頓時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