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人事,聽天命。結果如何皆是天命使然,楊大人切莫再自責。”大名城外,明軍營中,盧象升好言安撫著一臉沮喪的楊廷麟,“楊大人為了盧某做到如此地步,盧某還不知要怎麼感謝楊大人才好。”
“盧大人若再提感謝,下官真是無地自容了……”楊廷麟紅著眼睛,泄氣的窩在椅子上,無力的擺擺手。
“可皇上都下旨催了,這兵還拿不回來,這可如何是好?”楊陸凱說話心直口快,也不作顧忌,盧象升忙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說。
“皇上下旨催?難道催大人進軍巨鹿嗎?”楊廷麟聞言一愣。
盧象升點了點頭:“就在楊大人走後不久。”
“是下官無能。”楊廷麟懊惱更甚,對盧象升一拱手道,“但以這五千殘兵,出陣是萬萬不能的了,眼下隻有請盧大人暫且按兵不動,下官會再想辦法托人將此事稟明皇上。”
“哎……楊大人的好意盧某明白,但身為總督,肩負皇命,想就此按兵不動……恐怕難啊。” 盧象升歎了一聲,幾人各自憂慮滿懷,一時無話。
就在這沉默的當口,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在不遠處停了下來,腳步聲踏踏靠近營帳,隻聽帳外之人朗聲說道:
“皇上手諭在此,請總督盧象升出帳拜受!”
又是手諭?!盧象升肩膀一震,也容不得多想,趕忙快步出了營帳。楊廷麟與楊陸凱留在帳中目送盧象升離開,猜不出此番這突如其來的皇命是吉是凶,心都砰砰跳著提到了嗓子眼。帳外人也不囉嗦,隻說了幾句場麵話,便將手諭交給盧象升,匆匆上馬走了。楊廷麟與楊陸凱又等了半晌,才見盧象升掀起帳簾走了進來,手中拿著已然拆閱過的手諭。
“皇上說什麼?”楊廷麟迎上前去,盯著盧象升的臉,想從他的神色中看出點什麼端倪。盧象升沒有答話,直接把手中那幾張薄紙遞給楊廷麟,自己坐回了主位上。楊廷麟展開來看,隻見上麵走筆飛白,黑字紅印,寥寥幾句,卻是句句催命:
“卿屯兵大名時日已久,望卿早日按計劃進攻巨鹿,阻截清軍,勿再拖延,坐失良機。”
“皇上一向是頗具耐心的,此次怎會無緣無故,幾次三番催促大人?!定是楊嗣昌那廝搞的鬼!”楊廷麟合起手諭,眉毛一立,高聲說道。但盧象升卻靠在椅子上默默然不發一語,略仰著頭,眼睛不知聚焦在哪裏。
“盧大人莫要放在心上,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上想來並不知曉前線實情,否則怎會逼著盧大人做這必輸之戰!”楊廷麟將手諭折好,小心的放在盧象升麵前的桌案上,“進軍之事且等日後將宣大軍調回,再作商議不遲。”
“大人還沒睡。”夜深了,楊陸凱見盧象升帳中仍然燭火熒熒,便探身進帳來道,“大人餓不餓,小人去熱點夜宵來。”
“不必了,我不餓。”盧象升從沉思中回過神,朝他招招手,“來,坐。”
“大人可是還在為了皇上的手諭煩惱?”楊陸凱聽話的上前去,在盧象升旁邊坐下,“楊大人說得對,那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想了想道,“就算皇上一時怨大人違逆皇命,今後知道了個中緣由,也必定會原諒大人的。”
“不,我隻是在想些過去的事。”盧象升對楊陸凱笑笑,眼眸是如燭火一般溫軟的顏色,“我想起你小時候,剛剛到我身邊那會,身體骨瘦如柴的像個女孩子,可是卻隻愛舞弄那沉重的刀槍,叫你安靜坐著讀會書,倒是難上加難。”
“是啊。小人一看見那密密麻麻的字就眼暈,可真不是讀書的材料。”楊陸凱淳樸一笑,“小時候就愛看大人練功,隻想何時也能像大人一樣一身功夫,將大刀耍得那樣威猛就好了。”
“你可還記得有一次,你偷偷玩我練功的鑄鐵刀,結果刀太重,你拿不住,還砸了腳?”
“小人記得,這一砸讓小人兩個月都走不了路,可是悶壞了。”
“嗬嗬。”憶起往事,盧象升的笑尤為清朗,“一晃十二年了……你長大了,我也老了。”
“不老,不老!”楊陸凱眉毛一挑,忙說道,“大人還不到四十,怎麼會老呢!如今大人耍起大刀來,比上當年還要威猛三分!”
“是麼?”盧象升溫然一笑,站起身,在帳中慢慢踱著步子,“四十……算起來離四十也隻有三個多月了。一生四十年,是不是也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