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楊陸凱心中一震,登時手腳僵硬,愣在當場。
燭火輕輕跳動,一滴蠟液滾落下來,轉眼間便凝在了燭台上。帳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靜靜悄悄,無人知覺。
“我想明日,就進軍巨鹿。”盧象升停下腳步,麵色有如止水一湖,平靜無波。
“什麼!”
盧象升話音尚未消盡,楊陸凱頓時大驚失色,騰地跳將起來,伸手拽住盧象升的衣袖:“大人不可啊!咱們隻有五千兵,還有三成根本不能作戰,若真出兵巨鹿,怕是有去無回啊!”
“你說的不錯,此戰的確凶多吉少。”盧象升淡然說道,“所以你今夜便收拾行裝,明日一早就啟程回常州去吧。我已寫好書信在此,你回常州之後,把書信交給二弟他們,他們一定會善待你的。”
楊陸凱一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瞬間湧了出來:“不!小人死也不離開大人!小人這條命是大人給的,大人去哪裏,小人便去哪裏,哪怕是千刀萬剮,小人也不怕!但小人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大人您去送死啊!”
“兩道手諭在此,已不容我有退路。”盧象升無奈的搖搖頭,“我盧象升忠君一世,怎可在此時輕易悖逆皇命。”
“那我們現在立刻再去雞澤一遭,把兵硬奪回來!”楊陸凱一臉迫切,聲音也變了調,“大人您有尚方寶劍,可先斬後奏,我們去斬了高起潛那騸驢,救出陳將軍他們,又何愁奪兵不回!”
“傻孩子,區區一柄劍,又豈是這等心想事成的神物。”盧象升苦笑道,“寶劍是皇上賜的,權力是皇上給的,斬了皇上願斬的人,叫用得其所,斬了皇上不願斬的人,就叫濫用妄為。何況那高起潛,正是替皇上來此監我的軍,這劍斬得誰,也斬不得他啊。”
“那……難道真無路可走了嗎……”楊陸凱咬咬嘴唇,仰起頭緊緊盯著盧象升的眼,期待著從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尋出一絲希望。但不知是否是已看透了這條暗淡泥濘的前路,盧象升的眼好似波瀾不驚的深潭,不見悲憤,不見失落,卻亦尋不見任何的光芒。
“我應是給你講過袁崇煥袁督師的事罷?”盧象升將跪在地上的楊陸凱扶起,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權臣在內,蒙蔽著皇上的眼耳,我們再如何掙紮,恐怕也是枉然。事已至此,與其勉強求生,最終像袁督師那樣背負著不清不楚的罪狀被皇上處決,不如從容赴死,就此成就忠烈之名,上不負江山社稷,下無愧祖上教誨,方是萬全之策。”盧象升頓了一頓,目光轉向楊陸凱,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年紀尚輕,來日方長,切莫為了我逞這一時意氣。你既說命是我給的,我不許你舍命,你又怎可隨意輕生?聽話,拿著書信,暫且回常州去,日後好好精進武藝,再尋機會為國效力。”說著,盧象升從桌案上取出書信,不由分說,直接塞在楊陸凱手裏。
“大人……”楊陸凱止了眼淚,拿著書信的手越攥越緊,忽然間猛一抬頭,一個箭步跨到燭台邊,伸手將書信點燃。
“陸凱!你……!”盧象升一驚,但話未說完,卻被生奪去了話端:“大人莫再勸了,楊陸凱心意已決!”他回過頭,年輕的臉龐忽然散發出堅毅的光彩,“小人從小無父無母,無依無靠,大人就是小人唯一的親人,要讓小人在此性命交關之時棄大人而去,恕小人萬死不能從命!既然大人戰意已決,小人也再無退縮的道理,無論大人去往何處,小人必當護衛左右,這一戰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保得大人周全!”
未被拆開的信件蜷縮在地上,被細小的火焰一點點燒成了灰燼。“陸凱……”盧象升心頭一熱,麵對麵前男子這份誓死相隨的堅決,趕他離開的話再也難說出口。“好吧!你既決意如此,我也不再多言。明日一早你且傳令全軍,傍晚啟程,拔營北上,連夜進軍巨鹿以南的賈莊,伺機焚毀清軍的囤積的糧草。不與主力正麵衝突,出其不意,以暗對明,我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是!大人!”楊陸凱喜出望外,連忙下拜領命。許是一線生機四字點燃了楊陸凱護主的鬥誌,又或是那熾烈話語暖熱了盧象升本已冰冷的心緒,二人平展地圖,認真討論起偷襲賈莊的戰術,仿佛這隻是如以往那千百場戰鬥一般再平凡不過的一次,無論是誰,竟都再也不提起生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