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燈花不堪剪(1 / 3)

屋外寒風呼嘯,室內燭影搖曳。南宮淩風坐在桌邊,神色淒涼,淚痕滿麵。路月姬輕聲講述,不時用絲絹擦拭淚水。

南宮淩風聽著路月姬講述他們如何從山穀深潭裏逃出來,如何巧得九天陰陽丹,如何被雷天胡亂施治,如何離開寶藥山,如何在他生命垂危之際四下尋醫求藥,如何巧遇二怪,如何來到盛京……南宮淩風簡直難以置信,自己這一個多月,經曆了如此多的危難變故,接受了路月姬如此無微不至的嗬護,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愧疚,又是感動。

等她講完,屋子裏安靜得很,隻有她隱隱的抽泣之聲,還揪得他的心疼痛不已。就是眼前這位身世淒苦的姑娘,就是這位以前他素無好感的女子,隻因自己仗義出手救了她一次,她便如此真情相待,生死與共,自己又如何麵對她一片癡情?

心念至此,他用手捏了捏咽喉,嗓子火燒火燎,疼痛不已。他眼神流露出痛苦不堪的神情,聲音越發顯得蒼老:“路,路姑娘……”

路月姬急忙製止他,柔聲道:“你嗓子壞了,就少說話罷!”

南宮淩風垂下頭,嘴角抽搐不斷,好一會兒才抬頭吃力道:“路姑娘,你不要太過擔心……經曆此劫,我猶如脫胎換骨,我,我能挺住……”路月姬點點頭,鼻子酸酸的。

他接著道:“路姑娘,我遭此劫難,你不必自責,想來命運如此,怪不得他人。相反,我九死一生,你多次舍身相救,不離不棄,悉心照料,這份恩德,我南宮淩風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路月姬淚眼婆娑,嗚咽道:“淩風,是因為我,你,你才變成這個樣子……你這麼說,叫我,叫我如何……心安……”

南宮淩風顫抖著摩挲自己的臉,強壓著內心的苦痛,澀聲道:“我這個樣子……很嚇人麼?容貌再好,也有衰老的時候,我,我權當自己老了……”

路月姬聽他說得如此淒涼,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悲苦,張開雙臂,死死抱住他,放聲大哭:“淩風……”

南宮淩風任她緊緊抱住,自己也禁不住淚如雨下,心如刀割。

屋外,靜靜立著三個人影。聽到這裏,杜無昔目噙淚光,低聲道:“想不到,南宮少俠雖然死裏逃生,卻變成這般模樣……”

赫呂風歎口氣道:“一個玉樹臨風的少年,轉眼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倘若是尋常人,早已痛不欲生了。他能如此想得開,我真是沒有想到的。”

兩人說著,回頭看了看垂頭喪氣的雷天,長歎一聲,轉身回房去了,隻留下雷天一人呆立在走廊上。

雷天聽著南路月姬淒淒哀哀的哭泣聲,心頭懊悔不已,心想:“莫非我雷天這輩子作惡太多,老天要如此懲罰麼?倒是懲罰我還好,卻讓我孫女兒如此痛苦,今後,我,我怎麼麵對她?”

路月姬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輕輕鬆開手臂,淚痕曆曆的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她癡癡望著南宮淩風的臉,非但不覺得他難看,反而覺得比以前更加耐看,當目光和他目光接觸時,她急忙垂下頭,芳心一陣突突亂跳。

南宮淩風見她一雙眸子含情脈脈,臉龐嬌羞若花,心頭一怔:“我都變成這般模樣了,她還如此癡情,莫非,莫非她是可憐我?”便平靜道:“路姑娘,我如今已然痊愈,你也不必再守在我身邊了,我能自己照顧自己的……”

路月姬渾身一顫,隻當他要攆自己,心中一痛,顫聲道:“淩風,在深淵裏我就暗暗發誓,我這輩子是不會離開你的,除非……除非我死了……”說罷,又自個兒垂淚。

南宮淩風心頭震撼,那句簡單而堅決的話語,是從心窩裏掏出來的,卻令他更加痛苦。他低頭沉思了半晌,才道:“夜深了,你回房歇息去罷。”

路月姬一怔,轉頭看了看黑乎乎的窗戶,才發覺自己和他已經說了半宿話了,心頭卻還是猶豫不決,依依難舍。南宮淩風瞧出她心思,溫言道:“你去歇息罷,別把自己累壞了。你不必擔心我,我什麼都想開了。好歹我還撿回條命,武功也完全恢複,我便沒有可抱怨的了。況且,況且今日我也累了,也想好好歇息一會兒。”

路月姬見他神色坦然,目露溫柔,關切之意溢於言表,便覺心頭一熱。她緩緩站立起來,小聲道:“那,那我歇息去了,你也早些安睡。”走到門口,她又返回來,從櫃子裏抱了床被子鋪到床上,再將火盆移到床頭一側的地上,叮囑道:“這裏天冷,不比你在江南的天氣暖和,你就多加床被子,睡的時候把被子角掖實,便不會著涼了。”

南宮淩風點點頭,目露點點淚光。路月姬將屋子檢視一遍,確信一切周到妥當了,才又向門口走去。打開房門,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他,見他含笑望著自己,打著手勢讓她快去歇息,才衝他莞爾一笑,出得房門,將房門輕輕帶上。

等她出了房門,南宮淩風才雙手捂著臉,淚水如泉湧。忽然,屋外走廊傳來一聲輕響,他猛然驚覺,路月姬還在走廊上。他胡亂抹了抹眼淚,站起來走到床前坐下,過了一會兒,才呼的將燈吹滅,隻餘燭芯一朵暗紅的燈花。此時,便聽得走廊上輕輕的腳步聲遠去。

黑暗中,他怔怔望著暗紅的燈花漸漸淡去,最後黯然脫離燈芯,落在燭台上。等到四更梆子敲過,他站起身來,走到窗戶前,喃喃道:“路姑娘,你的情意,隻有來世再報答了……”便打開窗戶,縱身跳出窗台,悄無聲息的落在屋簷上,再一縱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長白山下,古人鎮。在一座小小的客棧裏,夜深人靜時,一扇窗戶上依然亮著昏黃的燭光。一位少女用剪刀將燭芯上的燈花輕輕剪落。望著燭光,她輕聲吟道:“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她反複吟誦著這句詩,望著燭光,不覺癡了。一陣朔風掠過窗欞,發出瑟瑟之音,將她從遐想中驚醒。她呆了呆,在桌邊緩緩坐下,杏眼中卻漸漸溢出清冷的淚水,一滴滴灑落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