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莊子(2 / 3)

齊物論

【原文】

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日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日莫若以明。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

【譯文】

事物沒有不是“彼”的,也沒有不是“些”的。從彼方看不見,從此方看就知道了。所以說,彼方是與此方相對而言的,此、萬也是與彼方相依存的。彼和此相對而存在。雖然如此,但事物剛生就轉向死亡,剛死又轉向生,剛說可就轉向不可,剛說不可又轉向可;有因而認為是就有因而認為非,有因而認為非就有因而認為是。因此聖人不專是非對立之路,而觀照事物的本然,也就是因住自然。此也是彼,彼也是此。彼有彼的是非,此有此的是非。果真有是嗎?果真無彼是嗎?彼和此成對立,就稱為道的樞紐。抓住樞紐就像進入環的中央,可以因應無窮的變化。“是”的變化沒有窮盡,“非”的變化也無窮盡。所以說不如以本然的明淨之心去觀照事物的實情。

用作為一般的指(概念)來說明具體的指不是指,不如用非指的概念來說明具體的指不是指;用作為一般的馬來說明具體的馬不是馬,不如用非馬的概念來說明具體的馬不是馬。其實,天地就是一“指”,萬物就是一“馬”。

【原文】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莛於楹,厲與西施,恢愧懦怪,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複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狙公賦芋,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

【譯文】

可有可的理由,不可有不可的理由。道路是人走出來的,事物的名稱是人叫出來的。為什麼是,是有是的理由,為什麼不是,不是有不是的理由。為什麼可?可有可的理由。為什麼不可?不可有不可的理由。事物本來就有它是的地方,事物本來就有它可的地方。沒有什麼事物不是這樣,沒有什麼事物不可肯定。所以小草和楹柱、醜女和美女西施,以及一切奇特古怪的事物,都因道而通為一。事物有分就有成,有成就有毀。一切事物沒有成和毀的分別,複歸於一個整體。隻有通達的人知道通而為一的道理,於是不用寄寓在庸之中。庸就是用;用就是通,通就是得,達到有所得也就差不多了。因是自然吧,因住自然卻不知道它的所以然,就叫做道。費盡心智謀求一齊而不知道它本來就是相同的,就叫做“朝三。”什麼叫做“朝三”呢?養猴的人給猴子栗子吃時說:“早上給三個,晚上給四個。”眾猴子聽了都很憤慨,養猴人又說:“那麼早上給你們四個,晚上給你們三個。”眾猴子聽了都很高興。名和實並無虧損而猴子的喜怒卻因之不同,這隻是順應了猴子的主觀願望罷了,所以聖人調和是非而保持事情的自然均齊,這就叫做物和我各得其所。

【原文】

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豌豆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蚶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誌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譯文】

罔兩(精怪)問景說:“方才你行走,現在你停下;方才你坐著,現在你站起。你怎麼這樣沒有獨特的操守呢?”景說:“我有所憑靠才這樣嗎?我所憑靠的東西本身又有所憑靠才這樣?我依賴蛇腹下的鱗皮和蟬的翅膀嗎?我怎能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怎能知道為什麼不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