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1)
耳畔風呼嘯而過,眼見沒片刻,身後人群便被撇得隻剩黑點,謝靜竹心知自己再叫也沒用,隻得停了下來,改斥道:“你若敢動我一指頭,我哥哥必定饒不了你!快給我停下來!”
那少年充耳未聞,謝靜竹嚷了一陣,忽覺他箍住自己腰身的臂膀一緊。夏衫輕薄,他手掌的熱度都似爬上自己肌膚,忍不住回頭怒視,卻見他一語不發,隻是緊緊抿了唇角,眉頭擰起來,一張臉龐瞬間蒙上一層戾色,心中一驚,猶豫了下,終於不再說話,隻是有些僵硬地往前挪了下身子,盡量不與他相靠。
那少年微微哼了一聲,繼續馭馬西行。
暮靄漸漸籠罩,謝靜竹在馬背上被顛得天旋地轉不辨南北,等身下那大馬漸漸緩下了步子停下,看見麵前是條曲折如玉帶的河流,這才醒悟過來,自己竟已被挾到了大昭與西廷的國境線側,回身再次怒道:“快放我回去!”
“這可就由不得你了!”
那少年哈哈大笑起來,一臉的恣狂之態。
謝靜竹怒極,心突突直跳,想也未想,抬手便往他臉上拍了過去。那少年猝不及防,一邊臉頰被打中,雖不痛,隻方才那狂放之態頓消,猛地捏住她還不及收回的手,圓睜了眼,咬牙道:“你竟敢打我!我從小到大,還沒人敢這樣對我!”
謝靜竹手腕被他捏得痛極,仿似連骨頭都要碎了,昂首回道:“你這蠻子!我從小到大,也沒人敢這樣對我!”
少年一怔,借了暮色,見她眼中已是霧氣氤氳,卻還強自忍住,手漸漸鬆了開來,哼了聲道:“我名為少烈,我知道你姓謝。你叫什麼?”
正此時,遠處百步之外隱隱有幾個人仿似發覺了他兩個,朝這方向而來。謝靜竹大喜,掙紮著剛要扯開喉嚨大喊,這名為少烈的少年大笑一聲,伸手捂住她嘴,催動身下駿馬。
草原中河流大多不深,這馬神駿,記得來時之路,揚蹄踏水而過,反倒濺了謝靜竹半身水痕。入了西廷國境,一陣狂奔,等再停下之時,天幕已成深藍,明月懸空。
少烈停了馬,從馬背上躍下,長長伸了個懶腰,朝著夜空放聲長嘯一聲,便仰麵直直倒在了草地之上,眼睛看著還呆坐在馬上的謝靜竹。
他少時便以穎慧武功博得祖父喜愛,心氣極高。數年前西廷大軍被謝家父子所敗,被迫西退數百裏,歸還雲城,當時他年歲雖還小,卻深以為恥辱。尤其聽聞當時的對方主將謝醉橋亦不過弱冠,威名卻遠揚沙場,心中一直不服,隻恨自己比他晚生。若當時自己年長數歲,被祖父允許上陣了,最後戰局如何,也未可知。如今數年過去,雖兩國早議和,連君王也各自更迭,隻他心中的疙瘩卻一直不解,隻想著哪日能親自會下這人。等了數年,此番等到這機會,卻不被父汗許可過來,哪裏按捺的住,自己單騎便從煊都往雲城而來。
他善射獵,對自己的箭術一直頗為自負。待親自會了謝醉橋,卻被他的神技與氣度所折,不免有些自慚,心中那積了數年的不服之氣也消了大半。隻不知為何,對謝醉橋的心結易解,對他那個在眾目睽睽之下給自己難堪的妹子卻耿耿於懷,甩脫了盯著自己的人後,忍不住便戴頂大笠遮住臉容,鬼使神差般地一直跟在她的附近,見她時而笑語盈盈,時而安靜嫻雅,一舉一動都吸引了他的視線。到了傍晚時分,趁了馬場生亂,一時衝動也未多想,便將她給擄了過來。
如今這人是到了自己手上,隻接下來該如何,他心中一時卻也沒了計較。幹脆便自己躺了下來,默默看她舉動。
謝靜竹經方才那顛簸,又是一陣天旋地轉,驟然失了身後之人的扶持,剩她一人高高坐在馬上,身形搖搖欲墜,慌忙俯身趴在了馬鞍之上,半晌定下心神,直起了身舉目四眺,見四野無人,遠山莽蒼,那個擄了自己的人又自顧躺在了草地之上,架著腿一副要看自己笑話的樣子,壓住心中的惶恐,唯一的念頭便是不能讓這個人輕看了去。好在身下的馬一直低頭在嚼食青草,於是牢牢抓住馬鞍,這才終於慢慢從馬背上爬了下來,兩腿還有些發軟。
“你方才不是嚷著要回去嗎?自管走好了,我不攔你。”
少烈朝著雲城的方向指了下,然後隨意扯了根草放進嘴裏叼著,懶洋洋道。
謝靜竹未再看他一眼,抬腳便往他指的方向而去。行了幾步,又聽見身後那人道:“入了夜,這裏可是有野狼出沒的!”
少烈喊罷,見她腳步一頓,很快卻又挺直了肩背繼續往東,微微一怔,慢慢從地上坐了起來,盯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
謝靜竹此時腹中饑餓,渾身骨頭都似散了架,心中一股怒氣卻如熔岩在翻滾,聽他在身後提到野狼,不過略一猶豫,咬牙便又繼續前行。這般深一腳淺一腳地行了段路,回頭,那一人一馬早被吞沒在夜色裏,前麵雲城的方向卻又遙不可及,四顧皆是荒原,耳邊隱隱聽到此起彼伏的幾聲狼嚎,怒氣漸消,恐懼襲上心頭,心中不住恨恨罵著那個名為少烈的少年。腳下忽然踩到個被多日烈日曬幹了水坑,腳一扭,已是撲到了地上,腳腕處一陣痛楚襲來,伸手揉了片刻,待疼痛稍緩,等她抬頭要再爬起來時,驚得幾乎魂飛魄散——麵前幾十步遠的荒草之中,一團黑乎乎的影子正立在那裏,月光下看得清楚,居然真是一頭灰色的大野狼,站著有她半個人高,一雙泛紅的眼睛正幽幽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