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闌幹,似女子縈繞難猜的心思。
張錦華昨夜沒睡好,因為初萍的一番話,也因為初來乍到的周餘。
八年前,當父親跪在先主公的病榻前,涕淚縱橫地承諾要一輩子效忠孫氏時,年僅八歲的我,拉著仲謀哥哥的袖子,用稚嫩的童聲勸他不要哭,小小的我知道,他的眼淚不僅為了英年殤逝的先主公,也為了雲庭姐姐對他的辜負。我用柔軟的手指抹去他臉上的淚,甚至鼓起勇氣,不知羞恥地親吻了他的眉,建安五年我許下諾言,我要嫁你,請等我長大。
留白榭的梨花開開謝謝,雲庭姐姐再沒有回來,而我有了一個名叫馥雅軒的香室,我自信地想,在仲謀哥哥的心裏,我遲早會成為別院的女主人,堂堂正正地嫁進將軍府。八年,我慢慢長大,他沒有娶任何女人,也再沒有流過一滴淚。
直到昨天,我親眼看見徐小宛依偎在吳太夫人的身旁念誦佛經,我才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似乎她與孫氏的關係比我還要親近。我很焦慮,很害怕仲謀哥哥另娶她人,我求爹爹早日提親,爹爹卻被一個叫芙蕖的舞姬迷在了淩波台。我打定主意親自去找仲謀哥哥剖白我的心意和多年的夙願。我不敢去將軍府找他,因為吳太夫人一定會厭惡我這種缺乏禮教的行為,所以我隻好到別院等他,我想去親口問他徐氏為何會被接入將軍府。可是,出乎意料,他也不在別院,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清秀白淨的姑娘站在梅香苑中。仲謀哥哥用八年的時間培養起對梅花的喜愛,以取代雲庭姐姐帶給他的傷害,而梅香苑是他議事後唯一會駐足的地方,那樣重要的所在,怎麼能住進一個陌生女子?我惱得很,所以徹夜難眠。
“錦華小姐好興致。”初萍的款款溫言將張錦華的思緒拉回現實。
“初萍姐姐,梅香苑裏住的,究竟是誰?”
初萍暗想,錦華單刀直入,果然符合世家小姐的急脾氣:“奴婢不知。”
“不知?”錦華冷笑道:“姐姐倒有膽量送她進梅香苑?”
“不瞞小姐,她手持血玉梅花墜登門,又身披主公的雪貂裘,雖言談舉止怪異,但其與主公的關係絕非一般,如今主公忙於吳郡軍政,無暇抽身,我必須好生敬奉。放眼整座別院,除去您的馥雅軒,唯有留白榭與梅香苑可供尊客留宿,然礙於當年之事,留白榭自然不行,以梅香苑招待猶能見主公誠意深情,奴婢就自作主張了。”
好一個初萍,說話滴水不漏,左一口血玉墜、雪貂裘,右一口尊客留宿、誠意深情,生怕招惹不出多情善妒的張錦華的怒氣麼。
“言談舉止怪異,她會不會不是吳地之人?不對,若是北邊派來的細作又怎麼會有信物?”
“奴婢不敢妄加揣測。”隻要勾起張錦華的猜疑,就不用她初萍費事了,不過尚須再加一把火。
初萍從漆盒中撿了一粒米拋在涵碧水池中,霎時,魚躍水麵,騰湧翻越,爭搶追逐,掀起朵朵巨浪,圈圈波瀾,而米粒卻在爭奪中落入岩縫,被蟄伏的大蝦藏起,徒留下一池不知所措、失望之極的錦鯉。
“奴婢有一不恰當的比喻,米如主公,魚似眾姬,持玉貴人是不是就是那蟄伏的大蝦,而荷花別院就是藏嬌的岩石呢?”
初萍似乎漫不經心拋出的疑問,定會引得一心係在主公身上的張錦華緊張焦慮,她可不願意多了一個徐小宛,又莫名其妙新來個美嬌娘,與她爭奪仲謀哥哥的寵愛。被捧在掌心嗬護長大的十六歲貴族少女,除了朦朧而堅定的愛情信仰,別的都瞧不上眼,更不會放在心上,初萍說這番隱喻性的話,正是利用了錦華對主公獨占欲的心理。
“多謝初萍姐姐提點,仲謀哥哥不在,我就是仲謀哥哥的眼睛、耳朵,我倒要看看那位‘貴客’究竟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