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寧看得透徹,想得分明,拋棄過去,方得新生,我怎麼連這點都想不明白?
周餘感到眼前越來越模糊,蔣山水塘邊孫權的臉卻越來越清晰,他說,喪失記憶有時未必壞事,想來蒼天定是想讓姑娘體會一種新活法也未可知。
穿越回三國,注定會有太多的不適應、不習慣,當有一天我適應了、習慣了,那麼這個既短暫又漫長的過程就是所謂的新活法,接受而非拒絕,克服而非逃避,這樣的周餘才會成長。
周餘頓悟般想明白了一切,擠出一絲慘淡的笑容,在心裏對自己說,從此後,她就是喬姒瑾,她願承受她的苦難,分享她的幸福,代替她去愛身邊的人。
眼前的天倫親情,既是責任,也是快樂。
姒瑾退後一步,撒開袖子,跪在地上,態度莊重,好似一場跨越人生的成人禮:“爹爹……”
輕輕的不確定的呼喚,喬國老已是欣喜若狂,連白色的髭須都抑製不住激動地顫抖:“好,好,我兒快起來……”
姒瑾固執地行叩首大禮,那是對她自己的承諾,她對喬國老說:“天下沒有記仇的父女,姒瑾沒有怨你,也絕不會怨你,她知道你一直想著她、念著她,所以即便跨越千山萬水,姒瑾還是會回來,終究會回來。”她不清楚,她是在揣測已故“姒瑾”的內心世界,代她立言;還是不經意說出了壓抑已久的話,她終究會回到現代,尋找久別的爸爸和媽媽?
姒瑾走到二喬麵前,依舊跪下:“長姐、次姐多年來代替姒瑾盡孝,請受妹妹一拜。”
小喬攙起姒瑾,破涕為笑:“照顧爹爹是我與長姐的分內之事,有什麼可謝的,今日長姐歸寧、妹妹入府是大喜事,怎麼反倒哭哭啼啼起來。”
姒瑾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站在小喬身邊的周瑜,施禮後淡淡道:“姐夫好。”
周瑜敏銳地捕捉到她禮貌的語氣下透著的刻意疏離,卻不以為意地笑道:“三姨妹少禮。”
“茹小姐,循公子,老爺還沒傳喚你們呢!”管家喬叔的聲音還沒塵埃落定,一對金童玉女就跑上了正堂,一邊一個被喬國老摟在懷裏,爭先恐後地請著外祖父的安,連聲問三姨母在哪裏。
大喬眉宇間的愁苦自見到那個玉雪可愛的女孩後就淡去好幾分,如同每一個慈母一般含笑而語:“茹兒,快來見過三姨母。”
九歲的孫茹是大喬與孫策的遺腹子,姒瑾雖沒有見過孫策,可從孫茹的臉上隱隱約約可以想象出江東小霸王曾經的自信與陽光。
男孩不甘落後,跪在了小表姐的身側,八歲的周循是小喬和周瑜的孩子,他很好地繼承了母親精致的五官以及父親儒雅從容的氣質,“循兒拜見……”,當周循抬頭看到姒瑾的臉,竟停頓了一下,片刻後紅著臉續道:“循兒今日終於明白何為‘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多謝三姨母。”言罷,低下頭藏進了小喬的懷裏。
姒瑾笑得流出了眼淚,初次見麵的小外甥居然用詩經裏的句子誇讚她,這麼聰明討喜的孩子令她想起了在明孝陵旅遊的小昭陽,不知道那小姑娘現在過得怎麼樣?
孫茹很不滿意弟弟搶了姐姐的風頭,拉著姒瑾的袖子笑眯眯地說:“循兒他說得太簡單了,三姨母明明是‘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外祖父你來評評,我和循兒誰說得好?”
喬國老含笑不語,眼裏濃濃的溫馨和滿足。或許,這就是家該有的味道,姒瑾從沒有體會過這種被人討好的快樂,現代的她輕如鴻毛,此刻的她卻成了兩個孩子爭相表現才華的香餑餑,這種感覺很奇妙,滲透著絲絲甜蜜。
大喬摟過心愛的女兒,她今生追慕與孫策共同回憶的唯一證據,笑斥道:“那是你三姨母,別胡說。”
孫茹倒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正色道:“三姨母皮膚白,喜歡笑,眼睛就像浣花溪的泉水一樣清澈,這不就是先生說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嘛,茹兒沒有胡說。”
周循從小喬的懷裏探出頭來,忙著給小表姐幫腔:“正是,三姨母隻比循兒大十歲,看著不像母親的妹妹,倒像是循兒的大姐姐。”
“循兒,你……”小喬正想斥責周循不懂長幼尊卑,卻被周瑜拉住袖子,她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夫君。
周瑜把周循抱在懷裏,湊近他的小耳朵悄聲說道:“女人最怕被說老,你這不是徒惹你母親和大姨母不歡喜嗎?”周循扁了扁小嘴,亮晶晶的大眼睛望著父親,周瑜看著他裝可憐的樣子,輕輕笑語:“不過我兒眼光甚好,且《詩經》運用自如,很有乃父之風。”於是,周循苦兮兮的臉蛋立刻笑靨綻放。
姒瑾並不清楚這對父子唧唧咕咕地說了些什麼,隻是覺得這樣的畫麵異常溫馨,忽然覺得,有小孩子的地方,才像一個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