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很冷清。思境在華美督工,思岩在海珠寺散心。
這一日,元植來到方家,沒有經過家傭的通報就來到了方毅舫的書房。方毅舫坐在靠窗的座椅上閉目養神,麵前是一杯上好的西湖龍井,以及,一局未解的棋局。
“坐。”他仍舊閉著眼。
元植在他的對麵坐下。“你這樣很危險,別人很容易就能取你的性命。”
“要取我命的人現在並不多了。”毅舫睜開了眼。
“你也喜歡自己和自己下棋?”元植問。
“不錯,與人爭不如與心競。”
“我陪你下完這一局吧。”
“好啊。”
他們開始較量,茶的香氣氤氳開來彌漫了整個屋室。一切都沉浸在一種幽靜裏,但在這幽靜裏卻有波濤暗湧。
“這下你可無路可退了!”元植落下一枚棋子,臉上有一絲自信的神色。
毅舫看他一眼:“天無絕人之路,絕處也能逢生。”頎長消瘦的手指輕輕落出一枚棋子,元植的臉上已變了神色。
“好棋!我隻能自歎技不如人了。”元植說。
“贏不一定就是贏,輸也不一定就是輸。你知道為什麼會輸掉這局嗎?”
元植搖頭。
“未必是你的棋藝不如我。而是這局棋本就是我布下的,每一處玄機都在我的眼裏,每一個角落我都了如指掌,所以才能俯瞰全局,成竹於胸。”
不錯,生活裏有太多的局,但是能夠俯瞰全局的人卻太少。元植的臉上浮起若有若無的一絲笑容,抬頭去,恰好看到牆上那幅《踏雪尋梅》。
“那是我媽的真跡?”
“不錯。”毅舫也把目光移到牆上。“洛雪的書畫是最好的。她的小楷娟秀而又有力,我到目前還沒看到一個人的小楷能夠勝過她。”毅舫舒展開一個淡淡的微笑,如流雲一般遙遠。
“她用那小楷給你寫了無數的情書,卻被你一捆一捆還回去。”
“我知道我對不起她,我知道。”
“她是抱著那情書死的,你知道嗎,我就那樣親眼看著她死去。別人都對我說我媽是個才女,清秀嫻靜才華橫溢,可我看到的隻是一個披頭散發的孤苦女子。”元植的聲音漸不平靜。
“我害了她……”
“為什麼你會扔下她不管,你知道她孤苦無依,怎麼忍心讓她獨自一人拖著孩子生活?”
“我找過她,可是找不到。我派人到各地去找,可我沒想到她根本沒有離開市區,還住在離我那麼近的地方。”
“她如何舍得……”
“分手的時候我們相互答應會忘記過去好好生活,怎麼也想不到她會……”
“那些分手費她當然不會接受,她隻能一個人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她根本沒有生存的能力,外公外婆也不肯原諒她,他們認為我是一個孽種!”元植的話一句句敲打著毅舫的心。
“你愛她嗎?”元植突然冷冷地問。
“當然。”
“勝過冷子莛嗎?”元植逼視著他的眼,渴求著一個肯定的答案,“勝過她的對嗎?這幅畫就是最好的證明,我媽才是你的最愛。”
“感情不能這樣比較。”毅舫皺眉,良久才答,“子莛是我的妻子,相濡以沫三十年的妻子。對洛雪的傷害,是永遠無法彌補了,但是如果因此傷害了子莛,那我更加天地不容。她們是兩個不同的人,沒有孰輕孰重也不能相互替代。我沒有比較過她們兩個人。”
愛,能否相互比較?
“你早知道茂峰投標的事是我在動手腳?”
毅舫點點頭以表示默認。
元植嘴角輕揚:“為什麼不更改底價?養虎為患,你後悔嗎?”
“後悔?”毅舫搖搖頭,“你是我的孩子,怎麼會後悔?”
元植避過他眼中閃爍的光芒。他是他的孩子,他是他的父親,多麼充滿溫情的字眼。其實在過去的歲月裏,常常都會有一種錯覺,仿佛他就是自己的父親,在他的身上可以見到父親的影子,倒是他以為的生父沒有給他任何的印象。但他還是把複仇之劍狠狠劈去,看著他頭上的銀絲比以前更加密集,其中有多少是因自己而生?
“你還留在嘉樂嗎?”
“對。你不希望我留在嘉樂嗎?”他眉頭挑起。
“不,不管什麼決定,我都不會幹涉。”方毅舫神情嚴肅,他有什麼資格去要元植這樣或是那樣呢,隻是,擔心元植的安危。嘉樂的總裁雖然隻是個年輕女子,那女子的心智卻絲毫不遜於男人,甚至比男人更加狠毒,怎麼會不懂養虎為患的道理。這隻猛虎,不能為己用又不能放歸山林,應該如何處置……
“哦。”元植淡然地應著,他很清楚自己早已騎虎難下。和嘉樂的同盟關係已經不複存在,本來,他們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才聚到一起,現在,局勢卻大不同前了。嘉樂將不再信任他,但他知道關於嘉樂的太多秘密,於是就成為一個巨大的威脅。就連今天,也是極不容易才躲開那些人的監視。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元植說,“想下棋的時候可以隨時找我。”
毅舫的眼裏再一次光亮起來:“一定會。”
打開公寓的門,元植覺得有些疲憊,正想到搖椅上去休息一會兒卻發現那裏已經坐了一個人。他很厭煩的皺起了眉頭:“你怎麼進來的?”
“隻要我想進來,自然會有辦法。”語氣亦是尖刻。
元植不理她,徑直走進臥室,換下被雪打濕的外套。
“怎麼樣?父子情深吧,交談到現在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