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十八)烈火(1 / 3)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宴幾道《臨江仙》

時光回到三十年前。

那是一個古樸而幽雅的小鎮,蜿蜒不絕的小溪,蔥綠欲滴的竹林,盛開不息的桃花,肆意竄長的高草,簡單的景致卻有著別處模擬不來的寧靜氣息。

童應箴就是沉埋於這寧靜景致中的一幅陳陳古畫,他像是一泊永遠隻蕩漾漣漪的湖泊,一枚隻散發淡淡光華的溫玉,天生就應與這一方靜謐的山水共同生息。

他是一名優秀的中學老師,得過的表彰獎勵不計其數,但這些身外之物於他而言毫不重要,能令他誓死追求的是那種心靈的充實感。

他喜歡看那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喜歡那一顆顆純潔樸實的心靈,而他,是學生們的靈魂塑造師,他不僅要教他們知識,更要教他們做人,教他們用一顆高尚的心去愛這個世界,用感恩的姿態去生活,用慈悲的心去善待那些生活境遇不如自己的人,這便是他的天職,他的理想。為了這些他可以耐得住清貧,可以不畏寂寞,並且,他並不寂寞,他有一個惠質蘭心的妻子,願和他生死相隨。

錢媛是一名報社美工,不光有俊俏的容顏,還有著一雙靈巧的手。他們一室一廳的小屋裏盡管沒有什麼貴重的家當,但經她布置就顯得無比的溫馨生動,她的一雙巧手總能把看來不起眼的雜物變成別致的精美飾物。在他們的房屋外麵,搭著長長的葡萄架,每年夏天就有滿目青綠和無盡清香。

她深愛著自己的丈夫,從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仿佛穿過了千山萬水穿過了六世輪回,他們找到了彼此,找到了早在遙遠的一方默默等待的另一個自己。

她知道他是個從苦難中走出來的人,文革風暴令他家破人亡——父親含冤而死,母親積勞成疾,鬱鬱而終,自己則插隊到了一個邊遠的小鎮,在那裏他因為家庭成份不好受盡了歧視和冷遇。可不管經曆了什麼,他的眼裏總是那樣一種平靜的溫柔,甚至連回顧往事的模樣也是那樣安寧和豁達。

“這個社會上,你可能不是窮死餓死的,而是被人與人之間的無情和冷漠給逼死的。”偶爾,他會說這樣一句,眼裏有一閃而過的寒冷光輝。

但他們在一起,在這個寧靜祥和的小角落裏,有屬於他們的溫暖燈光,有屬於他們的一藤青綠,有屬於他們的清風旭日。生活就像一幅美麗的畫卷,每翻一頁都會有新的感動。在婚後第二年,他們的愛情結晶出世了。

“就叫童欣吧,欣,喜也。希望我們的孩子永遠快樂。”他說。

“好啊,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很有生命力的名字。”她說。

五年後的春天,童非也迫不及待地來到人間。

經常,應箴和錢媛會牽著童欣的小手,推著搖籃車裏的童非漫步江邊,看如血夕陽漸漸西歸,看漫山遍野沉靜在這一片紅暈之中,天地初靜,暮色四合,就仿佛抓住了一生一世的幸福。

當房前的葡萄藤再一次渲染成奪人心魂的青綠色,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剛出生兩三個月的嬰兒跌跌撞撞來到了童家。

“應箴,幫幫我,幫幫我和孩子吧。”

錢媛懷抱著童非,看著這個叫梨花的女人跪倒在他們夫婦麵前,說不出的驚訝,她更驚訝的是丈夫也緊跟著跪倒在地。

“梨花姐,別這樣,有什麼話起來再說,你這樣讓童某如何消受得起。你是我的恩人,有什麼話盡管說。”

“我……我實在走投無路了。”

他們把這個弱不禁風的女人接進屋裏,錢媛接過她手裏那個像小貓一樣的瘦弱女嬰,一種母愛油然而生,她把孩子放進搖籃,給她灌了一小瓶牛奶,她就很知足地安靜下來。

一雙粉粉的小手伸了過來,接著是童欣亮晶晶的眼睛。

“媽媽,她好可愛哦。”

“媽媽,她怎麼這麼瘦呀?好像一隻小貓咪哦。”

“媽媽,她對我笑誒!”

果然,當童欣把小手放上那粉撲撲的小臉,搖籃裏的女孩就露出了一個極燦爛的笑容。看來,她們倆很有緣呢,錢媛在心裏想。回頭去,丈夫和那個女子正在客廳裏敘舊,他們的表情極為默契仿佛是許久未見的親人,錢媛心裏有輕風拂過,她不作思索轉身到廚房裏忙活晚飯去了。

“多吃一點。”應箴關懷地為梨花夾菜,深邃的眼眸更加溫柔和寧靜。

“嗯。”梨花低下頭,楚楚可憐,恰似那帶雨的梨花。她並不美麗,錢媛在心裏想,但她那溫婉清秀的模樣實在是讓人羨慕。

夜半了,錢媛翻了個身,看到窗外有淡紫色的晨輝,一彎眉月朦朧得幾乎要融入那淡紫的天幕。她一直未能安睡,客廳裏的兩個人也一樣,徹夜不眠,訴說分別後的點點滴滴。

不知何時,有人上了床。她佯裝熟睡,卻聽到他問“還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