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十七清晨來到了東市衙司,今日有“上頭”的人前來巡查,重點察看的便是他們這些新任的“平捕”。
等了許久,才看到遠遠來了一位跟她一般身穿紅坎肩的女子,隻是衣裳邊滾了鴉線,繡成期雲紋。
此等服飾,說明她是“神捕門”的入室女弟子。
這女人生了一雙眼尾尖尖的挑稍眼,兩道柳眉彎若新月,說她好看吧,失之凜冽;身高腰細,不知為何,看著不似個女人,倒像一隻上好的鬥雞。
十七認得她。
做平捕需與官場人等略有周旋,亦要弱而不媚、狂而不嘩方能做事。人說“出門城東三裏地,為人當知鐵紅袖。”意思是說,這女子不好惹,尤其是城東三裏地的來往客人,都要知道這位鐵大姑奶奶,莫要惹了她的脾氣。
鐵“鬥雞”一雙眼睛轉了一圈,來到了趙十七的麵前:“你就是趙十七?”
“是。”
“關九郎引薦來的。”
“是。”
上下打量一番:“抬起頭來。”
十七便如插了草標被賣身的丫頭般抬起頭來,“鐵鬥雞”眉一挑:“姿色平平。”
趙十七當日出來做事,夏泠便給了她一份易容膏,抹黯了膚色,點粗了眉毛,略微掩蓋去了一些光彩。“鬥雞”的目光停留在十七的雙眸:“眼睛怎麼生成這樣?”
十七眼皮扇了扇:怎麼?
“你昨日做了什麼?”鐵“鬥雞”察微明鑒。
十七的臉一下子泛紅,一雙眼睛裏秋水落落,似明珠灑在了水銀中。
鐵紅袖細看了一番她的麵皮:“倒是個有心人。”
轉身對眾人道:“各位,明日皇上在蒼鬱山行獵,我們這邊要抽調人手去守外圍。今日下午出發,明日早起就位。”
打開名冊點了幾個人,趙十七赫然在內。
這樣的任務早幾天,東市的平捕監史便跟他們都說過了,如同紮軍營一般紮在獵場外圍,不過是驅趕驅趕閑雜百姓之類的小事。裏麵自有禦林軍、東營吏等人為皇上、妃嬪、文武大臣以及外國使臣護衛。
十七與平捕門的一幹兄弟姐妹站在蒼鬱山的外圍,看著一隊隊人馬向蒼鬱山的夏狩行宮而去,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
趙十七表情嚴肅地平視前方。
一輛馬車內,一把扇子挑開金珠彩繪的車簾,露出一雙春水瀲灩的桃花眼,在看著他們這些毫不起眼的低等護衛。
十七身為五人小組的伍長,無論有沒有人看自己,都要保持嚴肅正經。
萬山橫翠,那雙眼睛好似昨夜星辰依舊在。
再正經的趙十七也被這笑容吸引過去了。身邊那些不夠心如止水的小平捕開始輕聲喧嘩,猜測馬車中那位俊俏的侯門公子在對哪個笑?十七眉頭微擰、輕咳一聲,示意手下安靜一些。
心裏頭卻是甜絲絲,暖柔柔,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翹。
看著他向山上而去。
綿綿綠色將他的馬車一點點掩盡,這才重新凝視前方。
她迷惑不解,夏公子又不能打獵,來湊這個熱鬧做什麼?看他的馬車緊隨太子的車駕,這才依稀記得,他似乎是太子府的客卿。
所謂夏狩,是祭天大典的一個儀式,許多王孫公子前來不為打獵,隻當是伴君遊樂。
遙想當年,南煦也是馬背上得的天下,隻是數百年過去了,誰還記得當年的鐵血戰歌,河山踏斷?
煙雨絲竹,香凝紅塵熏陶下的南朝弟子,於狩獵之道,大多不過是射雞擒飛鳥,取一個意趣便罷。
本朝皇族走過,接下來的是各國使臣,再接下來的便是文武大臣。
車轔轔,馬蕭蕭之間,十七見到蒼木了。
她聽說前日覲見皇上時,蒼木因通詩畫,很得皇上的賞識。
同以往一般,駿馬英才,發若褐浪。
他策馬走在人群中,人秀於林。
十七看著他慢慢靠近自己,心頭一點點緊張起來,若他也跟夏公子一般,對她微笑,她該何以回應呢?
一顆心跳得作響,他的駿馬離她越來越近,仍然是十七最最熟悉的那一匹“飛雪”。飛雪好似聞到她的味道一般,低低嘶一聲,轉過馬頭向她。
十七的心驟然停止了跳動。
人不見麵馬見麵,飛雪的眼睛栗色琥珀般透明,與她已隔著茫茫人海。
蒼木低下頭,以她熟悉的手勢寵愛地揉著“飛雪”的頸毛,口中以羌零語輕說了幾句,“飛雪”又繼續隨著隊伍向前,慢慢消失在遠去的隊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