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
秋天一日日越發濃重了,十七又帶著人去了遠處。
雪山下一叢矮矮灌木中樹枝盤結,露出衣衫一角有人在忙碌。書九正在將灌木枝條扭結盤繞,做成一個可略擋風雪的小矮屋。
十七在做“大事”,夏泠帶著書九、豆豆、大狗雲隨,還有兔子一起到處搬遷,以防為人識破行藏,為趙十七帶來麻煩。
書九把臨時小屋搭建完畢,又給那樹屋的地麵上鋪足厚厚的幹草,拽著雲隨來找夏泠和豆豆。
夏泠坐在一塊石頭上教豆豆下棋:“此處可以布眼……黑子擺在星點上……”兩人都裹著厚厚的狐皮,是趙十七搶來給他們禦寒的,皮毛細膩綿軟,觸手溜滑。
豆豆戴著一頂小狐皮帽子,臉頰曾經被養得圓胖,這陣子大概跟著夏泠一起顛沛流離,辛苦了,瘦出了下巴尖。他撐著小小的麵頰看著棋盤。
書九不知道豆豆懂不懂得這些下棋的規矩,隻看夏泠教得很認真,豆豆也貌似很認真。書九看了好一會兒,看出豆豆其實並不會擺,好幾回都是夏泠替他重新擺過的。夏泠發現書九做完了事情,站起來道:“天快黑了,將豆豆帶到屋中去。”
書九看著豆豆鑽入皮毛堆中,退回來看夏泠還有什麼吩咐。
漠北的初冬夜晚,深黑的天空中細碎的白色雪花飄落下來,夏泠站在灌木叢邊仰望天空,仿佛雕像一般。
書九看到他心情沉重,便等著。夏泠抬起一隻手在空中,接了一點雪花在看雪水的融化。
書九知道自己的主子不會在此時做無聊的風花雪月之時,而是在判定這雪會下多久,會下多深。
果然,夏泠將手收攏,回頭對他道:“取水淨麵,煮茶待客。”
“是。”書九為自己成功揣度他的心意而搖晃起黑腦袋,夫人剛出門,宗主就開始鬼鬼祟祟的,一路輾轉來到深山之時,還讓他時不時在路邊留一點痕跡。書九乃獵戶出身,馴養動物,追蹤循跡最是擅長。
他曾請示夏泠,痕跡要深要淺?
“逾淺逾好。”夏泠回答他。
如此輕淺的痕跡,能這麼快就有“客人”跟入這座深山坳,書九知道來者必是“貴客”。
到新茶沸起,夏泠臉上也擦拭恢複了原先的樣貌,一頂黑色的貂帽仍然護著滿頭的銀絲,他仰首看著,看到一匹踏雪白馬輕輕走到灌木林邊,數點黃葉在荒野中飄散。
夏泠笑了,書九也好久未曾見到他如此純淨到燦爛的笑容,大約,這樣的笑容隻存在於某個白衣飄飄的年代。
羯庫褐色的頭發仿佛波浪一般起伏披卷在肩膀上,深目勾鼻。他從馬上俯視夏泠,卻毫無笑容。夏泠讓趙十七所作的事情,雖未針對羯庫,但是也足以令他有所不快。
“三哥,過來喝茶。”
羯庫看著夏泠讓出來的狐皮墊子,道:“你自己坐吧。”便在他和豆豆麵前的岩石上坐下,白色的踏雪馬在他身邊輕輕噴鼻。夏泠看著他的馬,想到十七的那匹黑馬,如今正被她騎著往敕策堡強奪地頭。
如果能夠成功的話,十七將成為與遲丹平分秋色的女匪徒。
“你看,商量一下,這匹馬送我如何?”夏泠問羯庫。
羯庫正在喝茶,苦澀的茶水令他一口噴將出來:“老五,難道你讓我用雙腿走回去?”
“不是這個意思。”夏泠戀戀不舍地看著羯庫的馬,“從前你就好東西多,羨慕得有些習慣了。我派書九去你說的那個映月湖邊捉汗血寶馬,他捉了一匹髒兮兮的馬回來。”
羯庫比他年歲上大許多,因有父親的舊寶相饋,身邊財物奇珍很多。往日裏在南煦相交,夏泠也曾好似無賴兄弟一般纏著他要過好些東西,此時問他要馬,勾起了從前的心緒,羯庫的寒霜之臉微微有些收攏。
“那可就次一等了,”羯庫順著他的話意,談起了馬,“血統純良的汗血馬是天馬與野馬所生,最是高傲喜潔淨的。”夏泠看著他的馬:“就如三哥的這匹馬?”
羯庫看著山外的野色:“老五,你從小就愛問我要東西。以前是給老大要,如今是給那個小姑娘要?”他將話題再次扯向兩人的矛盾所在。
“而三哥也總是不忍心拒絕我的要求。”夏泠笑得如暖風輕拂過羯庫的臉,避重而就輕。
羯庫轉了轉茶杯:“此處近鹽堿之地,泡出來的茶水也苦澀。”
“茶葉是好茶葉,聞著能感到一絲隱香。”
“水質太苦,我感覺不到茶香了。”羯庫一語雙關道。
夏泠端坐,喝了一口茶盞中的水:“我自己知道,這茶是南煦紅岩山的雲霧紫袍。”
兄弟倆人一時無言,天氣太冷,掌中的茶水很快冷卻,手中如握著一塊冰。羯庫放下茶盞,一把握住夏泠的手:“為何不按時服藥?”